正文
我和王为是大学四年的同学。
第一年他对我一见钟情，每天傻愣愣地在图书馆等到深夜只是为了陪我走一段回寝室的路。
第二年他鼓起勇气跟我表白，在操场点了满满一圈爱心蜡烛却被罚在全校师生面前检讨，在广播里他大喊：“沈月，我喜欢你”。
第三年我们恋爱了，他用攒了大半年的积蓄带我去北方看了冬日的第一场初雪。在柳絮纷飞的雪夜里，他单膝下跪，问我能不能嫁给他。
第四年刚毕业，我们便结了婚。
此刻我正穿着火红的迎宾服顶着正午辣日，和王为一桌一桌敬着酒。
空气里饭菜的香味混着嘈杂的人声让人觉得昏沉沉的。
我踩着高跟鞋小步挪着，噙着笑喝下了一杯又一杯的祝福酒，下一秒却不小心踩在了半斜的废砖上，人猛的往旁桌倒去。
还好王为眼疾手快扶住我的腰。
哟，这城里的媳妇就是不一样啊，连走个路都娇滴滴的。”
几个坐在桌前吃饭的大汉见我差点摔倒，相视大笑，叼着筷子上下打量着我。
阳光烈烈照在他们油亮的脸上，粗厚嘴唇一圈的胡渣正粘着饭粒子，跟他们的话语一上一下抖动。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面上并未表露出来，笑着敬了他们一杯酒。
今天大喜之日，我可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就毁了气氛。
还挺能喝，诶，你们大学生是不是经常干这种事情啊？给人敬酒。”
没想到那几个人仍出言越发不逊，这边明摆着上别人婚礼挑事来了吗？
我的脸瞬间黑了。
我从小长在城市里，对于农村接触甚少，只有幼时假期母亲会带我回乡下陪陪守着祖屋的外婆，外婆死后，我们回去的次数便越发少了。
外婆和蔼朴实，对我无微不至，以至于在我印象里农村人都是如我外婆一般憨厚老实的形象。现在看来，倒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正当我“砰”的一声放下酒杯，准备跟他们理论的时候，我婆婆一脸严肃的快步走了过来。
上来便猛地把我往后推了一把，重心不稳的我差点又摔倒。
他们年轻人不明理，嘴巴又笨，沈月，快跟他们道歉。”婆婆一脸不耐烦地瞟了我一眼。
我道歉？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我身旁的王为，他赔着笑挽着我的手说算了，然后给那几人点头哈腰举起一杯酒。
不好意思哈，我媳妇她才嫁过来不知礼数，我跟你们赔罪了。”
道什么歉？生在城里还有错了？”
坐在前几桌的父亲突然从我身后走出来，一把把我从王为身旁拉了过来。
我看着父亲，委屈瞬间涌上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我父亲不卑不亢的一句话，瞬间吸引了在场吃席的人的眼光，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我们身上。
那几个人看事情闹大了，感到面子挂不住，脸色又青又绿。
哎呦，城里媳妇看不起我们农村人哦。”
王为他妈突然做出委屈模样原地瘫倒在凳子上大吼大叫起来，王为见状立马去扶。
王为呀，当初喊你不要找城里人你就是不听，看吧人家根本看不起你。”她扯着嗓子喊着，王为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我和父母在原地不知所措，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到头来却被反咬一口，父亲反应过来后火冒三丈，当即决定拉着我走。
周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人越来越多。
我甩开了父亲拉着我的手，大喊：“我不走。”
我爱王为，他的家庭并不能作为评判他的标准，他的为人我最清楚。
我愿意陪着王为一起过平淡的日子，我都准备好了。
谁也不能阻止我们结婚。
父亲大怒，指着我的鼻子让我这辈子都不要回家，说完便拉着母亲转身走了。
我满怀歉意的看着父亲的背影，打算等婚礼结束了我跟王为再回去好好劝劝他们。
闹剧来的快去的也快，大多人都是看看热闹，吃完饭便心满意足的回自己家了。
傍晚的黄昏晕着夜色更浓，忙活一天终于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我洗净了手，闻了闻香喷喷的饭菜，胃口大开。
拿起一旁的碗筷添好饭，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我公公一筷子打掉了我夹起来的鸭肉。
谁允许你上桌吃饭的？”
他看着我抿了一口小酒说到：“我们王家的女人从来都是吃男人剩下的饭菜。”
我婆婆在一旁连声附和，边说还边将我的碗筷捡到了一旁。
我猛地按着婆婆拿碗筷的手，一把夺了过来。女人吃男人剩下的，合着你家还生活在大清啊，什么封建思想。
我当着公公的面夹起我鸭肉：“公公，男尊女卑的思想早就被淘汰了，这是种畸形不对等的思想，是错误的。”
说完，便咬了一大口。
尊重自己的妻女才是让家庭关系更和谐的方法。”
啪”的一声，公公把碗猛地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站起来指着我大吼。
没大没小的东西。”
我也猛地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看向公公。
王为，你看看你娶的媳妇，给我狠狠地打她一顿好好立立规矩。”
王为一脸为难，拾起地上的碗筷让他消消气。
随后拉着同样在气头上的我进了房间。
王为沉着脸重重的拉着我坐下：“你自己好好想想，明天早上去跟我父母道歉。”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心里委屈酸楚难耐，一下子眼泪便涌了出来。
到头来所有的一切全怪我？
王为看我哭了，也心软了，哄着我让我体谅他们的父母，都是农村人祖上几代的老旧思想了一时改不掉。随后又去盛了新鲜的饭菜让我吃下，我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依着王为的肩，心里才感觉到了暖意。
月月，嫁进来我们家后可就不比在你自己家了，只要别意气用事，热腾腾的饭菜会一直有的。”
我含着饭菜含糊地点了点头，却总感觉这话有点不大对劲。
终于等到了新婚之夜，所有的烦闷都在一瞬间被喜悦冲走了。
我坐在床对窗的一侧，月光从贴着红喜的窗户渗出，温暖又甜蜜，我笑意盈盈地等待着王为的到来，憧憬着美好的一晚。
猜猜我是谁？”
一双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了我的眼睛，力气大的我眼睛生疼。指尖浓重的烟味直灌鼻腔，我反应过来尖叫着从床上弹起，猛地推开了我身后的人。
这不是王为。
我躲在墙角，惊恐的看着面前这堆人。
离我最近的是王为的弟弟王建，依次过去是在酒席上见过面的他的狐朋狗友。
王为被挤在了最角落。
王建看着我轻蔑地笑了笑，点了一根烟猛吸了一口。
不是吧嫂子，婚闹都玩不起？”
随后他们几个哈哈大笑起来，嘴里还开着低俗的玩笑话。
我稍微平复了心情，心情复杂的扯着嘴迎合的笑了一下。
他们边笑边开始推搡王为往我身上撞，按着我跟王为的头喊着“亲一个”，有手有意无意的摸过我的屁股，我苦笑着说别闹了，可话语很快又被吞没在闹声里。
随后又在王为腰间贴了一圈卫生纸条，要王为跳草裙舞把纸条甩掉才能洞房。王为做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但还是很受用的蹦跳了起来，突然王建扭过头看向我，不怀好意的笑着。
新婚之夜，咱们必须得给嫂子包个大红包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我就已经被王为扑倒在了床上。
你干什么！”
嫂子你不懂，我们这里的红包是要用胸来接的。”
他猥琐的笑起来，全身压倒在我身上，身体的温热让我觉得恶心无比。
一只手扯着我胸前的纽扣，另一只手摸着我的后腰。
来，让哥哥给你包个大红包。”
我死死护着胸前的衣服，紧咬牙冠，眼泪合着今天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
个臭娘们，哭什么哭？”
王建不但没有停手，反而拉扯衣服的力气更大，用另一只手掐着我的大臂企图让我放手。
我疼的浑身发抖，手也高度紧张的发软，扯着嗓子哭喊着看向王为。
四周似乎安静了一会，然后突然嬉戏大笑起来，我看见王为腰上滑稽的粘着几张快掉落的纸，看见他站在一旁面含笑意的看着这一切。
我忍不了了。
我吃力的把压着身下的手抽出，用手肘猛的往王为鼻梁撞去，他吃痛去捂，我又趁机踹了他一脚翻身爬了起来。
我惊魂未定地扶着墙，随后慌乱的扣好已经被解的所剩无几的胸扣，胡乱将被扯的乱遭遭的头发压在耳后。
想到了刚才的一幕，我捂着嘴蹲下抽泣了起来。
周围顿时沉默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想法，我也不想去想。
你在干什么！”
王为他妈突然从门外冲出来，扶起倒在床上的王建，恶狠狠冲我喊到。
看着架势应该是在门外偷听很久了。
紧接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们也挨挨走进了房间，顿时屋子里挤满了人。
王为这时走到我面前一把拉起我。
沈月，你还不快点跟我弟道歉！”
我缓缓抬起头，死死看着他，用颤抖的声音喊着：“我道歉？他刚才是怎么扒我衣服的你没有看见吗？”
我撒气地用力拍打着王为，带着哭腔吼着他：“你为什么不来帮我。”
婆婆上前用力将我扯开，往墙上一推。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我被撞的生疼，认命般全身瘫坐到地上，欲哭无泪。
哎呦，这城里媳妇就是不一样啊，身娇肉贵碰都碰不得。”
姑妈，你们家啊算摊上个公主咯......”
亲戚们非常识趣，纷纷开始指责我，甚至指着我辱骂了起来。
我疲惫的闭上双眼，好累。
现在什么都不想想，心里生起浓浓悔意，王为的行为让我太过心寒，同时也在心里在隐隐害怕着，这样的家庭我真的安心生活得下去吗？
周遭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拖着沉重的身躯靠在墙上，怀揣着不安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从床上醒来，呆滞地盯着窗外照进的阳光，刺眼发昏。
王为迷迷糊糊醒来，被瞪大着眼的我吓了一跳，随后极不耐烦地问我干嘛。
看我半天没有理他，使气地掀开被子起了床：“大清早的真让人心烦。”
他拖沓着鞋正准备往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叫住了他：“我要回家。”
王为明显僵了一下，顿住，随后转头气愤地看着我
不就是被王建摸了几下你至于吗？你是少了块肉还是怎么的？”
随后他穿上挂在门后的便服，又扭头指指我
端着个架子给谁看呢？我告诉你，想融入我们家就得给我忍着。”
然后将我的衣服甩到了我身上，冷着脸摔门而去。
我坐在床上眼泪止不住的掉，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泪水滴打在红色的被褥上格外刺眼，我抽噎着看着墙上光鲜的喜字，感到后悔万分。
我后悔没有跟父母一起回家，也后悔没有早点看清楚王为凤凰的一面，更后悔轻易就结了婚。
脑子乱的生疼，我胡乱地摸了把眼泪，看着安静的房间叹口气。
随后起身下床洗漱。
流水哗哗冲洗着，用冷水敷了把脸才稍微镇静了下来。
看着镜子里眼睛红肿的自己，我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才结婚第一天生活便一团乱麻，今后还得了？
王为昨晚的态度更让我对未来的生活感到不寒而栗，无依无靠，我又该怎样在这个家里生存？
我想到了离婚。
但才结婚第一天，未来的发展都未可知。
以后的生活越过越好也不一定。
我宽慰着自己，简单洗漱后换上件干净的衣服便准备出房间。
走出房间前，我深呼吸了几次，端正好心态后再出的门。
我打量着凭着记忆走到了吃饭的大堂，亲戚们全在那里吃着早饭，本来聊的热火朝天的看见我后不约而同都禁了声。
婆婆冷哼一声，放下碗就走进了里间。
公公沉着脸，许是碍着这么多人在的原因，挥着手招呼我坐下。
我也不想来，更不想看他们的脸色，但是为了给王为一个面子，我还是僵着脸坐了下来，好巧不巧，正对着王建。
他贱兮兮地冲我笑了笑：“嫂子，昨晚过的还舒坦吧。”
我极力忍住想扇他的冲动，默默吃着已经快放凉的饺子。王建看我没什么反应，又打算嘴欠挑衅我，被王为拦住了。
好了，别闹了。”
王为冷冷开口，王建也识趣地摸了摸鼻子：“我吃饱了。”
他撂下这句话转身便出了院子。
吃过饭后亲戚们该散的也都散了，大堂里就剩下我跟王为了。
王为坐到我身旁，脸色微红，别扭地在我耳边悄悄跟我道歉。他说昨天是他的不对，让我体谅体谅他们。我吃着饺子一言不发，但心里的烦闷委屈也消减了一半。
他还跟我说他们一家人待会要上山去收玉米，他特地求了婆婆让我在屋里休息休息，说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随后偷亲了我一下便收拾着东西上山了。
我收拾着桌子心里略过一丝甜蜜，看着早八娇嫩的阳光打在碗上，满满人间烟火气。
这才有点新婚的感觉嘛。
因为王为的一番话，我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趁着清晨天气还不热我决定去逛一圈村子。
村子围溪而建，是正宗的小桥流水人家。我慢慢悠悠沿着叮咚溪水信步逛着村子。半熟麦谷的香气四溢，鸡犬相闻的土砖古瓦，一切都使我感到新颖。
后知后觉发现察觉到热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临近中午了，王为他们也已经收完玉米回到了家。
一进门婆婆便阴阳怪气的对我发难。
我们在这里忙前忙后的，人家还有这个兴致闲逛呢。”
我没有理她，径直往房间走去。刚逛完全身汗岑岑的，腻的我浑身不舒服，只想快点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打开喷头等待水温调节的这个过程里，我脱下了衣服，只剩了内衣内裤。
正当我在用手试水温的时候，浴室的门突然被拧开，接着就看见王建探着个头在浴室门口张望着。
你干什么！”
我尖叫着拿起一旁浴巾裹在身上，一脸惊恐地看着王建。
嘿嘿，我走错了。”
王建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眼里说不出的兴奋和猥琐。衣服一小块被蒸汽打湿紧贴在他的皮肤上又让我想起来昨晚的油腻与恶心。
他在原地笑着却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滚出去！”
我生气的吼了起来，他却不以为然的掏掏耳朵。
你都被我看光了，干脆当我小老婆得了。”
我气的想立刻上去扇他一巴掌，但理智让我控制住了，现在动手只会吃亏。
王为！王为！”
我扯着嗓子喊着王为的名字，他脸色一变，但似乎又很不甘心，骂骂咧咧地便走了。
我连忙锁上门，慌乱的穿上衣服。
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气愤，委屈和不可理喻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
什么家庭和睦，什么兄弟情长，我看这王家里里外外就写了两个字“吃人”。
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我冲出房间看着刚被我喊来一脸不耐烦的王为，猛地将手里的浴巾摔到他脸上。
我刚才洗澡的时候王建干了什么？你们家就是这么教育人的？”
他狼狈的拿下浴巾，疑惑开口：“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他偷看我洗澡。”
我带着哭腔冲王为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激动地手都微微发抖，越说越难过。
王为，我嫁给你到底是图了什么？”
月月，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王为走上前扶住泣不成声的我，在我耳边为他弟弟开脱着，我听着这些话更加泪流满面，也止不住的心寒。
别跟我说那些，要么离婚要么去城里，你自己选。”
我一把推开了王为，掠过他走到床边，淡淡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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