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上个世纪某年,在那个叫连河冲的地方,青涩时光里经历过的那些囧趣事儿。
一大早去上班,徒弟们大部分人常常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活。所以大都是师傅让我干啥就干啥。
8月12日。那天师傅安排我去捡夹板螺丝。说是螺丝,其实只是螺丝毛坯而已。
锻工房。车间斜对面靠着工厂外围墙的一间小屋子,一个火红的炉子,烧着红通通的螺丝胚体,地上一堆长度三寸左右的小圆柱体备用。两个锻工师傅汗流浃背,一个从炉子里夹出一个烧得通红的螺丝胚,放到固定的磨具上,另一个师傅抡起大铁锤,一锤下去,一个带卯的螺丝雏形横空出世了,重重地掉在它的其他兄弟身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两师傅配合得异常默契。
眼前这种很粗旷和危险的工作,对于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来说,第一次见,肯定有些胆战心惊。见得多了,就无所畏惧。
我是来捡螺丝的。其实,与其说是去捡,还不如说是抢。车间里那些计件的工作,如果自己不努力争取,就会轮不到你的手上。跟你技术差不多的师傅,能拿到手上的业务与人品是不成正比的。我的师傅超英因此常常气得跺脚骂娘,但那有什么用,人家就是把大把半成品搞到自己的饭碗里了。所以,抢就对了。而我,一个看起来平日弱不经风的小徒弟怎么抢得过人家。
我看见地上放着装有螺丝胚的箢箕,而且还有一个小篮子正接在模具下方,这明显已有人在揽活呀。我见状便回到车间,师傅正在忙着车一个小件。见我垂头丧气地回来,师傅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会儿后,师傅停掉手上的活,便领我回到锻工房。她跟工人师傅打过招呼后,就给我示范怎么捡螺丝。做工的师傅倒也不计较他手边这个到底将是谁的活计,依然默契地你放一颗他锤一下,张弛有度地做着自己的事。
师傅超英又回到车间继续她的工作,我就按照她教的方法把螺丝捡到我们的篾篮子里。不一会,炉子里通红的小铁杆儿都锤完了。两师傅又重新上了一炉子的铸铁条,等待他们烧到通体变红。趁这个间隙,我又回到师傅身边。师傅见我回来,急得停下机床,(车间里的噪音大得说话都难以听到)边做手势边跟我 说,“赶紧去,赶紧去,守着捡”!说完又启动机床开始干活。
我又悻悻地回到锻工房,炉子里的铸铁条半青半红。我在离炉子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张简易的小板凳坐下来,任炉子那边吹过来的热风热气在周身围绕,有些晕晕乎乎。
我正恍惚间,只听到有人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来,抬头一看,原来是车间里的谭师傅。四目相对,我明显感到有一种冷气袭来,于是怯怯地收回目光。只见她凑近锻工师傅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又把之前的那个小篮子放到模具下接着,一脸不屑和得意的神情,飞快地回车间去了。
这时,火膛里的铸铁条已经烧得通红,锻工师傅又开始工作。
我正好不知怎么办的时候,我师傅又赶了过来,估计她是看到谭师傅来过。
师傅把模具下那只篮子移开,再放上一只竹篾篮子,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夹钳,叮嘱我在那里死守着,掉一颗夹一颗。于是,那红通通滚烫的小铁杆儿像一个个诱人的零食,我就像一个小馋鬼把他们夹到自己的碗里,一个也不肯放过,无聊而忐忑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好不容易放、锤、捡的一系列配合,又一炉子铸铁条打成了螺丝的前身。
锻工是上了年纪的老师傅,他们自然知道车间主任的这种不公平分配,所以,就算我师傅有些霸道的做法,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他们对于超英的这个小徒弟,基本也是不屑,但还是相对友好,因为我与他们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
谭师傅跟师傅超英一样是车间里有名的女汉子,她们辈份相同,年龄相仿,技术嘛,大致不相上下,关键时刻我师傅超英略胜一筹。她们跟男师傅一样干着脏活累活,她们也是车间里争业务出了名的死对头。
我见锻工师傅没有对我怎么样,也不见谭师傅过来怎么着,所以就算手中的铁钳有些重量,动作有些无聊,但做起来事也不至于像做贼一样紧张了。等下炉子烧红以后,我自作聪明了一回,主动跟其中一个锻工师傅请求让我来帮他锤。老师傅爽快地答应了,把他手上那双已看不到白色又筋筋绊绊的纱手套扔给我。这下好了,就算对头谭师傅气势汹汹过来质问时,她也无话可说吧——都是我自己锤出来的。
其实我也不能确定自己能干得了这活。但还是从容地捡起老师傅扔下的大铁锤,双手抡起它,再对着通红的铸铁条重重的砸下去,火花四溅,脸已憋得通红,还好,螺丝掉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跟我合作的师傅顿时对我刮目相看,笑着说,“再来一个”。我又一次抡起大铁锤对着通红的铸铁砸去,又成功了。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当谭师傅满心欢喜地赶来提半成品件时,她看见我正抡起铁锤砸下去,狠狠地瞥了我一眼,又凑近锻工师傅说了一句什么,急匆匆朝车间走去了。我挂着满脸的汗珠,顺流而下跌落进眼睛,放下大锤,宽大的衣袖子一抹,继续干活。一个靠着技术和体力吃饭的女人,如果手头没有可做的业务,或者本来也属于她的业务别人抢走了,那心情怎么舒畅。这活儿在我们加工好了,就是当月的工资。
大半个上午,我在锻工房给老师傅帮工,收获了一大篮子螺丝的铸铁,也算是给师傅出了点力吧。下班的时候,我看见她露出久违的笑脸,步子也轻快起来。
我无所谓这些人给我什么脸色,只要能帮师傅做点事,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以为我干不了的事,都在那个地方一一实践了一番。其实每一件事认真做起来,远没有比想象的难,或者容易。抢活这种事,已是相对轻松。后来的矿车轮子,地磙子,等等那些大活计,不也不在话下地搬上四零床子,让它们或慢或快飞转,把它们一个个变成内秀无比的钢铁侠部件。
油污满身的牛仔蓝劳动服里,都裹着一颗坚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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