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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原素霖打了通电话给妈妈,电话里他说希望能让原生给他写一封信来,顺便寄一些信封和邮票,因为监狱里这些东西很难购买。
没人知道原素霖犯了什么事,狱友们问他也总是缄口不言。他在监狱里总是独来独往,不与人打交道。每天原素霖根据安排做完相应的日程后,总是会问管理信件的狱警今天是否有他的信件,但每一次都是空手而归。那位不耐烦的狱警每一次都会在他离开后轻叹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有一天,有人见原素霖耷拉着肩膀从传达室走出来,便大声问他:“原素霖!你老婆寄来的信还没到?他是不是跟人跑了啊!”。原素霖苦笑道:“不是我老婆,我没老婆。我在等我弟的信,他是名研究生。”
每晚收工后到熄灯前的这段时间是原素霖的自由时间,此时的他会写信,一封接着一封的写,有写给母亲的,有写给父亲的,也有写给原生的。但唯独没有写给小弟原圆。原素霖家是三兄弟,他是老大,老二原生和他是同母同父的亲兄弟,老三原圆则是他们同父异母的兄弟。原素霖7岁的时候出了次车祸,那个时候他父母还没离婚。某天夜晚,原素霖的妈妈看着他打满钢针的右腿,便萌生了生二胎的想法。当时计划生育抓得严,原素霖的父亲原光耀辗转反侧一夜之后也认为生二胎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日后原素霖还能有个照应。于是原素霖8岁的时候,原生伴着母亲的汗水落地了。
原素霖10岁的时候父母感情不和,没日没夜的吵架。街坊邻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原素霖知道,他看见了。那天放学回家,他刚好遇到原光耀带着一个女人进了自己的卧室。原光耀看着女人尴尬的笑了笑,擦了一把汗后给了素霖5毛钱,交代他自己去买点东西吃,大约一个钟头后再回家。原素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拿着5毛钱开心的走开了。身后留下了原光耀卧室里的呻吟声。而此时,原素霖的母亲张雪萍在几公里外的服装店里工作,身旁是穿着开裆裤的原生,手握西瓜泡泡糖,鼻涕和口水一样,差点掉在了地上。
原光耀带着素霖和小生离开的当晚,原素霖留下了眼泪,但眼泪不是因为这爱别苦离。那一瞬间,原素霖觉得自己解脱了,终于从噪杂的争吵声与弟弟的哭声中抽离出来了,以后这些杂音再也不会进入自己的耳朵。他望着车窗外沉默的天空,街道上有醉鬼趔趄,有恋人相拥,他用发黄的袖边擦干了眼泪,笑了。他问父亲:“我们要去哪?”原光耀看着后视镜的两兄弟,吸了一口烟淡淡地说:“回家。”年幼的原生瞪大了眼睛:“我们不是才从家里出来吗?”原光耀握住弟弟的手,又温柔地轻扶原生的头。
“那个不是我们家了,不用再回去了。”
原光耀略显吃惊地看着素霖,他不太相信这句话是这个孩子说的,那一刻他看见了素霖深邃的眼睛,留下了心虚的汗水。
一个月后,原素霖终于收到了原生的信以及十张邮票与信封。
2
原素霖看完了来信时,刚好到了熄灯的时间。等巡逻的狱警离开后,狱友小王问他:“你每天在这等来信,你弟都给你说了什么?”原素霖望着天花板,虽然漆黑的夜遮住了霉斑,但他依然能闻到浓烈的腐臭。
原素霖用一种接近于哭丧的语气说:“他说他很好,叫我不要操心。太好了。”小王知道,原素霖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他经常如此。小王看原素霖再也没反应,就一声不吭的躲在被子里忙去了。刚见到原素霖的时候,他觉得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十分油腻,身材矮小的他顶着半秃了的头,脸上是廉价的塑料眼镜,厚实的镜片缩小了他黯然的双眼,大号的蓝色狱服遮不住他鼓起的腹部。
他私底下给别的人说:“那个原素霖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过他的眼睛,那不是活人的眼神。”
别的人听完都是一副戏虐的表情,嘲笑着小王:“那你就活着?我们呆在这里面,呆一年就当于死了一年,都一样。”
原素霖还在盯着天花板,思绪飘到了两年前。
两年前,原生从家中返校。原素霖坐在卧室的电脑前,说了句:“到学校记得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回答自己的是沉闷的关门声。他的手从键盘上挪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原生越来越不喜欢和自己交流了。父亲生意屡屡惨败,为了供原生读大学自己只能做起老本行——诈骗。原生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他一直都这样敏感。也找自己谈了多次,每一次的长篇大论都会让自己绝望一分。要不还是去找一份正经工作吧,但仔细想来,我除了骗人好像什么都不会。”手里的烟燃烧殆尽,原素霖也不再去想这些毫无结论的事。
原素霖整理好了电脑里的资料,这是今天骗局的成果。香烟让他的喉咙干躁起来,他想要喝点什么却看见桌上见底的可乐瓶。
“小圆!小圆!”原素霖从以前就这样,仗着自己是大哥经常使唤弟弟们跑腿,原生小的时候是跑腿一号,现在轮到原圆了。
但家里的隔音还算不错,原圆总是会慢一步到原素霖的房间,打开门后就是一顿臭骂,是原素霖的声音:“你耳朵聋了?我叫你这么久,你听不见?”
原圆在心里咒骂,但还是细声问道:“干什么?”
“去买一瓶可乐,顺便帮我带一包烟,钱我会发你微信。”原素霖没有回头,盯着电脑屏幕命令着原圆。
“你不能自己去?每次都要我去?”
原素霖突然怒火中烧,转过头大声骂道:“快去!” 原圆被吓了一个踉跄,泪水憋得眼白发红。一声不吭的摔门下楼了。原素霖突然一愣,以前原生可从来不会这样,就像一个奴隶,任由自己摆布,从来不敢有所反抗。可能自己无意识中也觉得原圆和原生一样吧,一样的逆来顺受。
原圆回来以后就锁上了房门,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曙光透过窗户轻抚原圆的头发,原圆艰难地睁开眼后,翻身起床。刚好遇见了回家的原光耀,原光耀搂着一个女人,但这个女人不是母亲。原光耀尴尬的看着原圆:“这个是吴阿姨,来我们家和我谈点生意。”原圆和当初的原素霖一样,心里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原光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风流不羁。当初抛弃了张雪萍和自己的母亲成家,在自己12岁那年又抛弃了自己的母亲。从那以后经常有不同的女人会到家里来。
“吴阿姨好。”原圆冷冷的说了一句后,回头去厕所洗漱了。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他打算和同学出去玩桌游,最近市里新开了一家桌游馆。寒暑假时原生经常带原圆去玩。
时间就在这样腐朽的日常中过去,父亲卑劣的肉欲,大哥刺耳的暴怒都让原圆透不过气。他时常会梦见原生,羡慕原生一年只用回家两次,他也想赶快长大,离开这里。
夏日的烟火悄悄绽放,原素霖发觉骗局越来越难布置了,两个月没有收入了。原光耀的生意却一直不见起色,还时常找自己要钱,他要给不同的女人花钱,这样这些女人或许会给他一些补偿。原素霖没办法,刚开始会打电话给张雪萍要钱,后来又会给原生要,他知道——原生和张雪萍不同,不会拒绝自己。终于原素霖接到了原生的电话,还是那一套说辞,劝自己找个正当工作。就在这时原素霖受到了来自受害者的留言,对方报警了。
原素霖知道,警察马上就要找上门了。
终于在六月的一天,自己随着警察来到了看守所。辗转几次后,来到了监狱——令人怀念的地方。这已经是二进宫了,第一次进来也是因为诈骗,那个时候原生也曾苦口婆心劝过自己。出狱后本来也想过重新开始,但无奈自己除了撒谎什么都不会。无法在社会立足,没有人脉,没有学历,没有技能,只有满嘴的谎言。从自己撒了第一个谎开始,齿轮就开始转动了,往后的日子只能靠着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填满这黑洞。
“对了,前几个月听原生说他交了一个女朋友,希望他女朋友不会介意我这个废物。”戴上手铐的时候,原素霖在心里祈祷着,他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希望原生能够幸福,希望原生能原谅自己。
夏日的烟火悄悄绽放,烟火声太过遥远,没有传到原生那里。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很快什么都会知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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