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和鹅鹅鹅

人间草木和鹅鹅鹅

        今年读了两本生活散文，二冬的《鹅鹅鹅》和汪曾祺的《人间草木》，都是鸡鸭猫狗花草虫鱼，以及升斗小民鸡毛蒜皮生活琐事。书名都不错，人间烟火味儿很浓。装修完，空间很大，突然感觉书很少，很空，甚至有些不安，本来要购置一些，但这几天还扔掉几本，以前青旅房客丢这儿的，为什么还要扔，书名太浮夸太狗血，膈眼，就像很多夸张标题网文，内容大多很狗血，戾气重，通常不看。

        去年路过黟县碧山书局，偶然看到《借山而居》，二冬的书，买回去读，文章很清新，读完便送给老友楚洋。二冬三十多岁，本名张二冬，独居终南深山，养鸡养鹅养猫养狗，种花种菜种果树，画画写诗写作，他的画没看过，诗也没看过，文章看过不少，大多是身边目之所及之物之事（没有丝毫戾气），他说要参透身边一草一木，他还说五步之内必有芳草，则有点狗血，不过他写的最精彩的是他的狗，郑佳和土豆，老少咸宜，都爱读，忍俊不禁。二冬因一条朋友圈出名——四千元在终南山租一套宅院二十年，后来出第一本书《借山而居》，成为炙热网红，忠诚粉丝有几万。今年他出第二本书《鹅鹅鹅》，预订到手后一气读完，明显比第一本沉稳很多，他说在写第三本书。

        和《借山而居》同期读的，是汪曾祺的《生活是很好玩的》，那时在微信读书APP偶然看到，觉得书名很有意思，读第一篇文章，通篇直陈直叙，平淡无奇，结尾突然来一句“这是一个活庄子”，让你毫无防备，放声大笑，堪称汪氏转笔。前年春节，通读黃永玉文集（诗集没读），那是位老顽童，写的也多是生活琐事，诙谐幽默，好奇心强，与汪曾祺风格似同实大不同。最大相同点是对生活点滴一草一木观察很深很细，大概二位都是画家缘故，观察力不强没法作画。汪曾祺、黃永玉、二冬三者相比，汪曾祺文章最是平淡，平淡到什么程度，他写过一篇《葡萄月令》，被编辑部退稿，原因就是过于平淡。《葡萄月令》那篇文章，像流水账，从一月写到十二月，但看字面，平白无奇，但是结合背景，感觉就大不一样，那是带着“右派”帽子劳改期间，对劳动对葡萄的长期细致观察，非但没有丝毫悲凄，还能把葡萄园写的那么美，那种美不是用华丽辞藻描写，而是用最平白的文字画在读者脑子里，读者心若不静，那就画不上啦。

        读汪先生文章，就像手里拿根柳条，蹲在小河边，看涓涓细流，清水潺潺，不疾不徐。

        汪曾祺写升斗小民，一草一木，文笔极平淡，却充满雅趣，有烟火味儿。如果汪曾祺文章是矿泉水，那么黃永玉文章则是鲜榨果汁，而二冬文章则是雪碧。较之两位前辈，二冬还有些故作之态，有很长路要走，二冬曾有一篇文章说，在个性求真和迎合之间，很难拿捏。汪曾祺在西南联大也遇到过二冬类似问题，以下原文：

        我写了一篇小说（内容早已忘记干净），有许多对话。我竭力把对话写得美一点，有诗意，有哲理。沈先生说：“你这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从此我知道对话就是人物所说的普普通通的话，要尽量写得朴素。不要哲理，不要诗意。这样才真实。

        沈先生开过各体文习作，注意不是创作，他反对教创作，也不会教。“能不能教创作？这是一个世界性的争论问题。很多人认为创作不能教”。

        沈先生是不赞成命题作文的，学生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我上学时最怕作文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作文题目那一刻，简直有种站在地狱门口的感觉。痛苦的不只我一个，记得五年级时，老师让写日记，为了应付，很多同学书包里都有一本作文范本，无论作文还是日记，东抄几句西抄几句。也有不抄的，班上有位女同学写日记，效率很高，一次能写几十天，从3月1日一直写到3月97日，她给我看过，文笔很凝练，不拖泥带水，几十年过去了，我还能记住其中一篇，以下原文：

        “今天妈妈让我去打酱油，打完酱油我就回来了。”

        写作文的折磨，很漫长，从小学一直持续到高考交卷，终于解放。

        二冬是网红，即使汪曾祺穿越到现在，也成不了网红，黄永玉还健在，也不是网红。但汪曾祺淡如白水的文章很受欢迎，用他儿子的话说，老头儿都走了十七年了（现在二十多年了），可是他的作品还是挺受欢迎的，每年都有不少出版社要出他的书，拦也拦不住。汪曾祺文笔清淡，大概深受沈从文影响，汪先生是沈先生入室弟子。但是，字淡而情浓，正如他的一本书名《淡是最浓的人生滋味》，毫不犹豫又下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