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雨像是断珠一样倾泻在街道的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站在人流之中。她的身体似乎带着天然的屏障,可以安静地隔开人流的冲涌,并让流过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看见她凝神的容貌。一批人看过了她,匆匆流去。然后又来新的一批,看了她,再流去。
她垂下刻意划上黑线的眼睫,看着玻璃橱窗里精美的人偶穿着华美的衣饰。底下有一块小牌,标着让人吃惊的数字。她没有看那牌子。她只是很安静的看着,那个人偶。
隔壁的店门微微开了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微微仰着下巴,轻按着侍者的手下了那短短几层阶。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不凡的男人。侍者刚接过大包小包被装好的衣饰,那女人微微侧首,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女人的眼神里隐隐弥漫着一种傲慢。她看了正在看橱窗的她一眼,再看向她看的那套人偶衣饰。接着,女人勾勾手指,站在身后的侍者便躬着身子把头凑到她嘴边。她说了几句话,然后侍者转向身后站着的男人,轻语了些什么。在男人点头之前,女人已经迈着高傲优雅的一字步过来了。
她微微退开,视线不动。但余光已经放在了女人的身上。她看见她注视了那衣服几秒,然后转首对向男人。或许,女人正在给男人一个迷人的微笑。店内的老板唤人把人偶的衣饰拆下,包好。女人把放在橱窗的视线转向从店里走出来的小工,他媚笑着把礼包递给女人。女人没有接。侍者赶忙的拿过了礼包。
她沉默地看着玻璃窗里已然赤裸的人偶。
2
她穿着一身灰白色的旗袍,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际。她没有上任何的妆,嘴唇看起来异样的苍白。她整个脸以及身体,都有一种病态般的白。除却那双幽深黑亮的眼睛。
她永远都不知道,没有那妖艳的红唇与妩媚的眼睫,她是那样美丽。
只是。
那不重要。
当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是妖艳的红唇、妩媚的眼睫。她的眼睛长得长,眯起来时眼角会往上挑。她有一股隐约而不轻易显露的媚态。他坐在餐厅里,对桌是她。
他的侧边坐着他的情妇。而她是一个人。
他点燃一支烟,慢慢抽着。瞳仁里映出她静静垂头看杯的模样。
他的情妇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看到了她。情妇轻轻“嗤”一声,笑得千娇百媚。她凑过去男人的耳际,呢喃着什么。
她说:“这种货色,你也看得上?”
他继续抽着烟,没搭话。
“就是故意坐在那边,惹人注意的。”情妇用两只修长的蔻指夹起高脚杯,轻抿一口,留下绯色唇印。他深深抽一口烟,把烟放在烟灰缸上。对桌的女人低着头,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他把视线往下移,看到了她腕上的手表。
她点的菜,加起来不超过五十块。她戴的表,皮带都泛白了,也不知道戴了多少个年头。
这个时代,有钱人不是那么容易装的。
还有她那一脸像扑了面粉的白。
却有一股,安静吸引着人的视线的魅力。
3
“我已婚了。”女人举起手上的银戒指晃了晃。那戒指都快生锈了。可是女人却一脸甜蜜。
他放下手中的烟,用一双泛着细微纹理的眼睛看着她。她不丑也不漂亮,只是脸上修饰的妆太浓,看起来就像酒馆里卖身的娼妓。
“说吧。多少钱?”他颇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穷而不俗的女人,心里揣摩着。
女人有些怔然地看着他。他又抽了一口烟,靠在椅背上:“出来玩,就得有本钱。你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身体。”
末,又补上一句:“也不过如此。”
4
她痛得哭了。而他毫不留情地蹂躏着她的身体。
5
她睡在他的大腿上,看着他抽烟的模样。她静静的说:“小时候,我总是倚在橱窗边,看里面的娃娃与漂亮的衣裳。我不知道该怎么得到它们。我就只能用眼睛看着。”
“我注定了是一个贪婪、充满物欲的女人。”
他掏出一叠钱,用手卷起,塞进她领口里的胸衣。他拍拍她的脸,“比起娼妓你要好一些。我很大方。”
6
“易总,要不要派人去……教训教训她?顺便拿了那个孩子。”他的总管轻声问道。
7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天台边际。她转过头对他轻轻笑着,“从这里往下看,就觉得自己好像神。”
她穿着她最爱的高跟鞋,戴着他送给她的血钻项链。
他没有移开半分视线。
她把盘好的头发拆开,任由自己的长发垂落。她轻轻笑着,像一个小女孩。
8
一些注意到地上异样的市民凑过来了看,有些妇女尖叫起来。人人捂着鼻子,无法忍受这恶臭。
地上有一具穿着旗袍的尸体。像是高空坠下来的,全身血肉模糊,骨骼爆裂。破开的头颅里涌出大量的脑浆。
一些被抱在怀里的孩子不经意间看到,顿时吓得大哭起来。
9
他静静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的街景。
一个精美的小盒放在桌上。
一个穿着花红旗袍的女人走进来,看了看他。随即女人注意到了桌上的盒子,快速地用戴满镯环的手拿起。“啊呀呀,这是什么呀。十八克拉……鸽血红钻唷。”
他瞥了一眼女人,漫不经心。“喜欢就拿去吧。”
女人脱下一些戒指,把血钻塞进满是皱纹的中指。瘦了些,戒指有些滑落。她又把钻戒换到拇指,戴不进。最后她硬是套在了食指上,夹紧着手指,不让它掉落。“我走了啊。谢谢。真是漂亮啊。”
10
他去了她住过的房间。
坐在那张缠绵数次的床上,他安静地看着两只微微叠在一起的枕头。
总管敲敲门,他没反应。于是总管直接进了来,“房间已经清理干净了。”
他觉得说话已经成为了一件很费力气的事。“那么,有什么呢?”
“这个。”
一枚红得发黑的血钻静静躺在盒中。
11
“这么漂亮的戒指,竟是属于男人的。”
“这是一枚纯南非挖掘的天然宝钻。它一共被分割成了两份,制成一对情侣戒。”
那时候她笑着对他说,“男人送女人戒指,是证明他对女人的爱。女人送男人戒指,是证明她接纳他的爱。”
12
有些扑尘的镜中映出一张人的脸。他看着镜中人。那人用力眨了下眼睛,鼻头更凑近了点。他伸出手翻搅着发鬓,看到一些极不协调的白丝隐匿在黑色中。
他的呼吸有些加促。他翻搅头发的动作逐渐变成了纠扯。
摩丝粘在他的手心。他用力吞了吞咽喉,使自己平定下来。
13
当镜中的人再出现的时候,灰尘已经遮盖了他的脸。他伸手拭去,仍是发现了自己发鬓里极不协调的几缕。
不过这次是黑色。
14
她的妻子站在他的身后,动作轻缓地推着轮椅。她曾在他的面前显得无比苍老,如今却是越来越年轻。
他望着前方。手里的拐杖不经意地掉在地上。
妻子俯下身,捡起拐杖递给他。他的眼神落在了她干皱的手背上,曾经数枚钻戒栖息的宝地。
她笑笑对他说:“老头子。在想什么呢,这么分神。”
他没说话。他抬手,轻轻搭在她的手上。
15
“这里曾是易狗的老窝。不过现在什么都没了,就剩这一套空房。你看着办吧。”一个穿背心的男人吐掉口中的烟头,把脚板的泥刮在门槛上。戴着眼镜的男人问:“他现在在哪呢?”
“不知道。可能死了,也可能活着。但人肯定是废了。想当年我们全家见着他还得给他磕头呢。呸,这死走狗,老天有眼,收他的七七八。这汉奸,就得耗着狗命。”
16
仿佛还有谁在用京调唱着那首曲子。
【End】
————八年前 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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