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歪觉得,这广场上的一切正如一整套的身体机能,它们彼此关联,相互协作。虽然呈现的健康状态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可一旦某些方面出现了病灶并且未能及时发现,那么危险便会不请自来。它有时相对温和,有时却相当致命。先天性的机体缺陷,正如那些意外事故所引发的暴力创伤,这都是无法预料和左右的。可有一些疾病,却纯粹是因为患者本身的生活习惯和对病毒感染的防护意识欠缺所造成的。这不同于前者,在老歪看来,这就是人为事故。从2008年至今,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年。他知道如今正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用来形容时代的割裂和转折再贴切不过了。
“2019年,是过往十年之中最为糟糕的一年,却也将是未来十年之中,最好的一年。”
广场上的最后一道晚霞即将被黑暗吞灭。老歪走出面馆,一个人,静静的欣赏着那最后一道光。
另一边,老谢听完女儿的请求后,实在有些恼火。对于谢菲的行为,他感到有些束手无策了。一个成年人需要在生活上有所担当,这在老谢看来是最为起码的底线。不论在婚姻上,还是经济上都能实现尽早独立,这才是评判一个人是否真的步入到了成熟心理的关键。但很显然,谢菲目前还做不到这些,她的感情起起落落,她的想法稚嫩单纯。她可能以为自己已经具备了为纯粹艺术奉献的精神。可艺术对于生活来讲,却又是那么的虚幻和缥缈。他离世的老伴儿难道不该为谢菲的处境感到羞愧么?她纵容她,让她放飞自我。她感染她,让她追奔自由。这种不切实际的口号整日萦绕在老谢耳边。视线里、梦里,乃至随处可见的生活琐碎之处,简直就像个魔咒。
他就要放弃想要在谢菲身上寻找医学成就继承者的希望了。但回到医院按部就班的工作,总要比那些无人问津的画作来得更有说服力。他准备将这项计划潜移默化的重新灌输给谢菲。但在她诚恳接受这一步之前,一切还得从长计议。他并不想冒然的表现出强硬态度,他也不想为了此事再次将谢菲扫地出门。他需要这个女儿,就像他能忍耐远在天堂之上的老伴儿一样,他深爱着她们。
所以,这个画室的问题对于老谢来讲,确实是个危险信号。
上午那个长相丑陋的家伙,到底和谢菲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让女儿闭口不谈?很显然,谢菲当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应该不认识,她的目光中甚至能看出某种慌乱和恐惧。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家伙,被几个看似流氓地痞的男人团团围住,他只能隐约听见一些关于理财的话题。他应该和他们很熟悉,谢菲要是招惹上这群不速之客,那可就麻烦了。总而言之,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要避而远之。
老谢犹豫着下一步该怎么做,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匆忙接起电话,发现是曙光中心李主任打来的。电话里,他亲切的向老谢问好,并告知中心有位年轻的病人可能需要颅部手术,问他哪天时间允许。老谢查看了一下行程安排,很快便将日期定在了周二的上午十点。在这之前,他可以抽些时间查看一下患者的具体病情。
而与此同时,时代广场的长椅上,独自享受夜晚的老歪也收到了曙光中心手术工作群中的通知,说有一位十七岁的高中生,经过排查确诊为脑积水,需要进行穿刺引流手术。时间同样定在周二上午十点,需要他周一提前赶回中心做术前排查。
于是,就在周二上午,曙光医疗中心的手术室里。戏剧的一幕,发生了。
老谢再次查看了磁共振影像,并确认了左侧脑室积液异常,还好面积不算过大。从患者之前的描述判断,应该是外部创伤造成的急性脑积水,从而产生了头痛,恶心和呕吐症状。目前尚未发现记忆力减退且视力保持良好。因为曙光中心配备了最好的神经内镜设备,所以采用软镜微创手术,实现外部引流应该是最佳首选,也可以避免侧脑室腹腔分流造成的并发症风险。手术需要在左脑颅骨开钻小孔,不必切割古瓣。对患者及家属来说,这也达成了共识。
但在手术前,老谢作为新成员与手术室其他几位助手相互介绍的时候,老歪的相貌和走路的姿势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然手术服早已更换完毕,但在尚未佩戴口罩之前,那双突出的眼球和嘴巴,就足以让老谢意识到,眼前的这位麻醉医生,刚好就是他要寻找的那位:一个胆敢给谢菲出谋划策张罗画室的陌生人,一个不三不四喜欢与街头混混做朋友的人。
虽然有些惊讶,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将这股冲动压了下来,准备等手术过后,再寻找恰当的时机问上几句。很显然,那个叫杨火的麻醉医生并不清楚即将要发生的事。他看上去十分低调,而且和其他手术伙伴一样表现的非常得体。
“谢主任您好,我叫杨火,是您的麻醉医生。这位是我的助手,麻醉护士小刘。”
“哦,好的,很高兴认识你们。”老谢眯缝着眼睛,嘴角用力的向下撇了撇。
“谢主任,手术已经准备就绪,就等您指示了。”一旁的一助孟主任笑着恭维说。
“好的,那就开始吧。”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谢主任的那双老手,打过招呼的期间,它们一直在不停抖动。老歪的心里也有些担心,这位传说中的天坛医院神经外科国际部主任,到底能不能行。巡护护士为老谢穿上了手术服,手术室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而老谢也看得出来,大家都很紧张。他们表情严肃,身体僵硬,就像一群正在准备赶往前线的新兵。而这仅仅是一场颅部的小手术而已,他知道这些新面孔关注的焦点是什么。所以,他稳稳的拿起了软镜,又从头骨钻孔的位置分毫不差的推了进去。
奇怪的是,从那一刻起,他的双手就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四毫米的高精设备在患者颅内左侧室间游走起来,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显示屏上的画面已经说明了一切。
打通左右两个室间孔,导水管狭窄的地方再拓宽,再在第三脑室底部完成造瘘术。手术在第一助理孟主任的协助下,仅仅持续了一个小时就宣告结束了。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惊叹起来。用器械护士的话来说,那就是稳与不稳,还得看人。大佬就在身边,你却只能望洋兴叹。
随后,孟主任上前继续缝合伤口,在护士包扎头部之前,老歪为了避免患者颅内出血以及ICP升高,又为其做了一次加深麻醉。然后在一切收尾工作就绪后使用了芬太尼和肌松剂。接着他走到患者头前,将他嘴里的气管导管小心翼翼的拔出。这一举动被站在一旁正在沟通的李院长和谢主任认真的看在眼里。老谢有些困惑,眼前的这位麻醉医生神情专注而且技术娴熟,他甚至怀疑他与那位冒然出现在咖啡厅里看上去神经兮兮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他的右腿行动迟缓,也许存在着肌肉萎缩和骨骼缺陷。他的双眼突出,应该时颌骨和上腭有些畸变。如此明显的体貌特征,这几乎就不存在理论上的误判。所以,为了验证这一切,老谢找了个借口继续留在了手术室后面的休息室里。十几分钟后,患者完全苏醒了,护士将其送回了病房,然后所有人相继离开,他这才找到了机会与老歪单独谈谈。
“术前评估是你做的么?”
“是的,谢主任。”老歪一边洗着手,一边回答说。
“神外麻醉都要注意些什么?”
“平稳供氧,维持合理的CPP。控制颅内压,麻醉过程注意血流动力平稳,尽快苏醒进行神经评估。”
“很好。不过中途你改用了静脉异丙芬,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ICP偏高。”
“哦,看来,我得认真看看你的简历了,年轻人。”老谢用力的撇了撇嘴。
“很高兴与您合作,请多多指教。”
“你,叫什么来着”
“杨火,杨树的杨,火焰的火。”
“这名字不赖。”
“您可以叫我小杨。”
“我还是叫你杨医生好了。”
“不敢。”
“你住哪儿?”
老歪惊讶的看了看谢主任,“哦,我住朝阳。”
“具体位置呢?”
“时代广场那儿。”
“好地方。”老谢又撇了撇嘴角。这下错不了了,还真是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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