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徐老师,三点有个预约,别忘了。”
男人放下手中的诊断书,抬腕看了下手表,时间似乎刚刚好。
他点头示意,整理了一下衣领,戴上金丝框眼镜,起身随着助手往咨询室走去。
他叫徐可,是一名国家级的心理咨询师。
今天的来访者据说很早就到了,被安排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
徐可走到休息室的门口,看见一位衣着精致的女人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手撑着下巴,看起来在发呆。
他敲了敲门,说:“你好,可以进来了。”
女人宛若惊弓之鸟,不过短暂的失态也被她很轻易的掩盖去了。
女人跟在他的身后,高跟鞋哒哒作响,很有节奏,仿佛现在要去参加的是一场很正式的会议。
路途中,徐可觉得她有些紧张,轻松的开口:“你是请假直接过来的吗?”
女人顿了顿,匆匆说了句:“不是。”便没有再开口。
徐可将咨询室的门打开,等到坐下后,近距离的观察女人,才发现她的眼底淤积了很深的暗沉,像是许久的失眠。
女人很明显是化了妆,却依旧遮挡不住浓浓的黑眼圈。
他有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小姐怎么称呼?”
女人坐直了身子,不自在的看了他一眼,“温亦可。”
徐可将这些细节都看在眼底,他清清嗓子,尽可能的让声音柔和的说:“温小姐,请相信我,帮助你是我的职责。”
“恩。”温亦可点头,肩膀微微的放低。
“最近睡眠怎么样?”徐可给了她一个倾诉的机会。
果然,没多久,温亦可的脸开始面露苦色,原来精致的妆容因痛苦而扭曲。
“我好累…”
她的眼神暗沉的不成样子:“我的项目出了问题…我找不到人帮忙,再这么下去,我会破产,我会死的。”
徐可脸色一沉,他递上面前的茶:“慢慢说。”
还好,只要愿意倾诉,就会有治疗的办法。
温亦可捏着杯子,却没有喝下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为什么一出事所有人都不见了,难道这个项目就我一个人做主吗?难道赢了就一起分利,输了就我一个人背锅吗?”
“我找了很多人,钱能借的都借了,可是根本就不够。”
温亦可的神情恍惚,她突然猛地凑近,仿佛刚刚的话又勾起了她内心痛苦的回忆:“我睡不着,医生,可以给我开一点安神的药吗?”
“先喝点水。”徐可适当的转移话题,不能让她情绪过于激动:“失眠这件事,多久了?”
温亦可一愣,回答道:“五月一号项目出现问题…”
徐可皱眉,难道说她从五月一号开始就没有睡好觉了吗?
算下来,距今差不多快一个月了。
“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徐可坐直身子,沉声道:“可以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求助的吗?”
温亦可疲倦的眼合上,轻轻点了点头。
2
临走的时候,徐可还是按照她的要求,给她开了一点安神的药。
她的故事听起来悲惨又痛苦,似乎所有的悲剧都是围绕着项目出现问题上,她一个人被迫承受着所有的损伤,以至于她的心态崩溃,身体机能紊乱,难以入眠。
但徐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的故事表面上一目了然,却让他感觉好像漏掉了什么。
执业多年来的感觉,让他久久难以翻过她的故事,投身于其它的事情中。
夜晚,徐可坐在书桌前沉思,想象着以往温亦可难以入眠的样子,他突然心蓦地一沉,拨打了温亦可的号码。
“温小姐,明天来一趟,我想给你做一次催眠。”
温亦可听了他的话,没做过多的反应,随口应了下来。
徐可锐利的视线投射到远处的一点,思想狠狠的锁住一个关键的点,他开始怀疑,有可能这一点,才是温亦可崩溃的真相!
第二天,温亦可准时赴约。
徐可早早的等在了催眠室。
在讲解了相关的问题之后,徐可对她说:“温小姐,很冒昧的把你叫过来,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会怀疑患者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但是介于你的情况,我建议你做一次催眠。”
温亦可依旧是精致的妆容,端庄的服饰,显得别具一格。
她看似爽快的答应下来,却犹然一种无所谓,无精打采的样子。
仿佛什么事情都提不上了她的兴趣。
“那么,开始吧。”徐可进入状态,沉着冷静的开始催眠。
3
“温亦可,温亦可!”
画面一转眼来到一片阴沉沉的天空,视线往下,是一所热闹的小学。
有人正叽叽喳喳的喊着温亦可的名字。
一个一米左右的小孩从旁边蹦了出来,一把挽住另一个小女孩的胳膊,亲昵的笑:“温亦可,你今天怎么跑这么快啊?”
被叫做温亦可的小女孩担忧的看了一眼天空,笑道:“快下雨了,还不得赶紧回家啊?”
说着,雨应声而落,像是雷阵雨,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哇温亦可,你真的太厉害了,说下雨就下雨。”女孩被温亦可拉着跑到一处屋檐下躲雨。
温亦可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她还要去几百米外的地方坐公交车回家,这么大的雨,她该怎么回家啊。
“温亦可,我没带伞,你带了吗?”雨声太大,女孩只得提高声音问她。
“我也没有。”
“啊…”女孩适时的发出惨淡的叫声。
“那你…”温亦可话还没说完,女孩就又说:“幸好我爸今天来接我,你呢?这么大的雨不会还打算自己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去吧?”
被说中了的温亦可脸一下子好红,她匆匆大声叫道:“才不是呢!我妈今天也来接我呢!”
“是吗?”女孩嘻嘻笑。
“当然。”温亦可说的底气十足,这么大的雨,父母怎么舍得让她自己回去。
想着,心里自豪感油然而生。
女孩很快被她爸爸接走了,温亦可从超市的便捷通道,一路跑着去用车费打电话。
路途上,她看到几个没伞的傻孩子,还在奋力的淋着雨,准备跑去车站等车呢。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可是不用淋雨坐公交车的人,她可是会有父母来接的人呢!
投币的那一瞬间毫不迟疑,她拨打了电话。
“妈妈,今天下雨,我没有带伞,可以来接我吗?”
那边只是迟疑了一秒,便立马应了下来。
这下子,她的内心更加的愉悦。
她小小的身影,站在尽可能离家最近的地方,眼睛刻不容缓的盯着远处来的车辆。
家里有一辆摩托车,妈妈可能会很快骑着车过来吧。
她心里这样想。
一辆一辆的摩托车都从她的身边经过,却好像没有一辆会为她而停留。
时间久的让人开始怀疑,让人开始不安。
“妈妈怎么了?”温亦可跺跺脚,雨也渐渐小了,却依旧是噼里啪啦的。
她渴望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的怒气,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近,骑着摩托车,居然能让她一个人在雨里等这么久?
就在耐心被不断的消磨后,一个身影为了她而停了下来。
温亦可小小的眼睛里瞬间发亮,她看清了眼前的人,迅速的跑了过去,仿佛刚刚的怒气全都不翼而飞了。
“妈妈?你怎么骑着自行车啊?”
眼前唯一奇怪的是,妈妈是骑着自行车来的,披着雨衣,浑身是雨水,极为狼狈。
原来是自行车才会这么慢,那就原谅她好了。
她在心里想着。
妈妈只是解释了一句:“摩托车坏了。”
然后在大雨中,艰难的骑行。
温亦可抱着妈妈的背,尽管自己背上也湿漉漉的,却觉得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虽然有些慢,却也平安的到了家。
妈妈推车进入的时候,温亦可正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急需进入温暖的港湾。
就在她走进房间的那一刻,爸爸心疼的接过妈妈身上的雨衣,语气里夹杂着毫不遮掩的抱怨:“就不能等雨停了再回来?让你妈这么大雨还要去接你?”
温亦可身形一顿,心里的温暖突然消失了。
她好像一下子从一个被宠爱的小宝贝成为了一个罪人,一个制造麻烦的家庭成员。
她突然清醒的认清了自己的地位。
她不应该这么大雨的还要给家人制造麻烦,父母每天处理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没有时间再去处理关于她的事情,她应该乖乖的等雨停去坐车。
她恍然间明白了父母为什么总是夸自己独立,总是让自己从六岁开始一个人睡一张床,总是让自己从六岁开始独自坐公交车上下学,一直以来,她都引以为傲,觉得自己是最独立的小孩子,甚至鄙夷那些从小就要父母接送的小孩,想不通为什么她们明明可以自己坐公交车,为什么还要麻烦父母呢?
现在想起来,她好像在独立的同时,也丢失了一种叫宠爱的东西。
4
“醒了?”徐可看着她睁开眼,内心越来越复杂。
果然如他所料,使她崩溃的不是项目的问题无法解决,而是家庭,而是亲情,而是一种被迫独立。
从她分享她求助的经历的时候,徐可就发现了,她说了很多,朋友、同事、老板…可唯独没有提到父母。
她好像从来没有把向父母求救变成一种理所当然。
小时候,能自己解决的事,能不麻烦父母的事,她都一个人撑着。父母从小便夸她是独立的好孩子,以至于长大之后,无论遇到什么,她总是想独自处理,独自承担,从家庭到朋友再到同事…越演欲裂。
等到她一个人实在无法承担了,她才会慢慢的向周围的同事求助,再慢慢到朋友。这个在周围人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却在她的眼里变得格外的痛苦,她在与自己的内心做挣扎,这种违背自己性格的事情,让她做起来尤为困难。
她本该是独立的,她不该是制造麻烦的,她应该自己完成的。
到最后的最后,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是病了。
温亦可眯了眯眼,还没从刚刚的催眠中缓过来,安静的坐在椅子上。
“你病了。”徐可轻声说。
温亦可蓦地睁眼,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徐可咧嘴一笑,没有回答,却在心里说:“可我一定会治好你。”
因为,你值得被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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