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过,树微动,叶叶只为花相守……岁月里,万物久,唯有不懂是罢休……日子老旧若能重头,再饮一碗酒,敬不安的所有。在故事的最后尽头,有我陪着你,直到永久……”
一个年轻人手里拎着半罐青岛,摇摇晃晃,跌坐在我身旁,口齿不清地呢喃着这首歌。我似懂非懂,把歌词和调调记下来了。跟他哼着哼着,嗯,不错!
等等,这歌里唱着的,不就是大爷我吗?哈!
不知不觉中,岁月流逝,我成了久久万物中的一物,也已不记得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陪着许多人路过。只记得他们匆匆留下来的片段,还要守着这些片段,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来取回……
最初,我很不满。人来人往,车去车回,他们可以看见变化的山川河流,虫鱼鸟兽,而我,只能见到路过的他们。往昔一身白衣蹁跹,袖手遍游天下,何等潇洒!然后,然后,我做了什么被困在这里?不想了,头疼!如今虽只能穿梭于街头街尾,但还是比街旁的老木棉好多了。从泥沙小道,再到石板宽街。后来大概是麻木,也甘愿囿于此处了。
与老木棉一起看此间万象,我还好,偶尔还能走过去凑个热闹。而它只能在原地开枝散叶,含苞落花。说起从前,我的身旁还很热闹,那时也还没有老木棉——
当晨光洒在我身上,百姓就挑箩负担,放在街道两旁,吆喝起来了:“包子——馒头——两文一个——”“姑娘,来瞧一瞧这新做的头花,簪子咧——”
我最爱看的,就是少年郎牵着一娇俏女孩在街上打闹游玩,路过小摊,就去挑好看的簪花,并许下一生的约定。听罢,女孩多半是低头掩面,羞涩不已,心儿随着那少年郎飘走了……哎呀,“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抑或是,坐在老乞丐身边的破草席上,看他讨钱,看他啃馒头,看他嗤笑的富人恶霸。他笑,我也跟着觉得好笑。他悲戚戚,我也就起身离开了。
后来,有战争,有瘟疫,街上荒无人烟,街上稻草凌乱,街上小摊歪倒,我站在那里,无悲无喜,不如去睡一觉吧,睡一觉可能就恢复了呢。反正几千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习惯了。
这一睡,便是几十年的光阴,战争过去了,我也得跟着挪个地方。什么都变了,还多了棵老木棉。唯有我这个老古董不变,我也想要和老木棉一样苍老的容颜,尝一尝羸弱的滋味,也想脱下这身广袖氅衣,换上这时代轻便的着装。但是不行,唉!现在每天,就只坐在老木棉旁边,看他掉叶、掉花,偶尔看街上往来的居民和学生。
早上,街边学生买了热腾腾的豆浆油条,白粥包子馒头走进学校。中午晚上学生工人出来吃面条粿汤和饭菜。深夜,多的是奶茶店,啤酒、烤串摊,这倒是和从前差不多。
住在学校隔壁,也越发感到了一种年迈过时的感觉,暂时弥补了容颜不变的遗憾。偶尔有两孩子手牵手坐在街灯石凳上,牵着牵着就抱起来了,抱着抱着两颗头就靠在一起。咳咳,看得我和老木棉都各自把脸甩一边,果然是青葱的岁月。
石板街的六月,有许多孩子穿着学士服在这合影,留念,还有分别。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有四年吃过的饭菜,喝过的奶茶,撸过的烤串儿,还有我这条古老的街和古老的木棉。有些时候,我也学着他们比着剪刀手,挤进他们的镜头。有的孩子,还会给我和老木棉落在地上的许多叶子一个特写,特别好!
很多个夜晚,没有别的事,我就盯着树下,街灯下,灯光多的地方,小蚊子会在那里蹿来蹿去。又或者下雨的时候看着雨丝刺破那片灯光,淅淅沥沥。心里总觉得只有那一小片有光亮的地方,才是最暖的最好的。
偶尔才会像现在这样,遇到个撒酒疯的年轻人,他或她总是会拎着一瓶啤酒,拖着显得格外沉重的身子来到我的地盘,一屁股坐在街沿。一边颓丧地开始讲述他或她的故事,一边自带点伴奏。我也蹲在他或她的身旁,听一听这时代喜欢的曲子:“清清冷冷的灯笼蹲坐雾霭里,一枝梅空凋零。石板路上落新泥,远来的鞋履是否有书信。此夜原应是良辰好光景,奈何难寻当年身影……”他们的世界,我没走过,我不懂,我只知道他们一直熙熙攘攘,偷空放纵,暗自宣泄。而我,就只是看个热闹,图个趣味。
翌日,我倚在老木棉身上,看过往的汽车哔哔叭叭,远处又有单车骑着骑车踩到钉子破了胎。看罢蹲在地上拨弄着老木棉掉的花,很无聊,突然很想离开。这里开始已建起大楼,我不喜欢庞然大物。以后,这里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汽车和尘埃,没有小摊,没有石椅,没有老木棉,没有优雅的小街灯。
“我要走了,老木棉!以后我会变得不像我,这里会变成马路,不自在了。上头那几位,还以为真能困住我,可笑!”
“……”
“我都要走了,或许,能下个雨应景吧?”
淅淅沥沥——天空竟又飘起雨丝。
“啧,还真有,这点倒是配合!老木棉,这里千千万万的故事,太醉人了,不好!就交给你守护了,我不想陪它们直到永久。走了,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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