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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母亲病危的日子

回忆母亲病危的日子

作者: kouen1 | 来源:发表于2020-03-25 22:27 被阅读0次

    作者:寇恩

    人近中年,不得不长大。

    母亲的身体从9月初开始就不太好,先是脚跟疼,我带她去六院看风湿科,两三周下来,不疼了,但是断断续续开始有高烧,最后复诊风湿免疫科时,医生建议住院,原因是:老人家痛风已无碍,但是血液有几项指标很不正常,应该住院好好检查一下。母亲听说住院,当即反对,说要回松江医院去挂盐水。但是10月末高烧来得很凶,父亲带母亲去区中心医院,因为头晕看了神经内科,周一办住院。在医院的一周,我周中回去了一次,陪夜,这样让父亲有所缓和。

    11月2日老家邻居蓉姐姐的电话让我心里一紧,我突然意识到:母亲的病很严重,不是一般的高烧而已。那天正好是中午,我心急火燎地赶回医院,母亲已经完全是另一副样子了,憔悴、衰老、虚弱,和我前两日来陪夜时相比更加不堪。这次是血液科的医生来找我和父亲谈话,他们要求我们家属签病危书,因为母亲血小板已经降到16,随时可能颅内出血。父亲已经慌得六神无主,我一时之间也不知所措。内心只有一个声音,我不能让母亲等死,我一定要想办法。

    我向亲友打听,明确上海治疗血液科最好的是瑞金医院。转院需要对方接受,瑞金的血液科我没有熟人,怎么可能接受老母亲呢?我于是就在学校的同事群里求助,问大家有没有经验指点、是否可以提供一些帮助,李校当即就说他来试试看,他和院方主任联系后得知确实困难,我知道那是真地很困难。中心医院的血液科主任,第三次来电话时,帮我清楚地说明母亲的病情,因为逢着周末,如果不及时处理,耽搁的时间越多,危险的系数就越大,她从专业角度再次告诫我,赶快做决定。在我赶回医院的途中,前辈培玲老师来电话,她用她父亲病危时的处理经验,告诉我,不要犹豫,也不需要联系熟人,直接120去瑞金。这个建议和我的想法一致,我当即拿定了主意。

    回到医院,开始着手办出院手续,联系120。这个过程中,一位学生家长好心来电,作为血液科的医生,他看过我发去的报告,很耐心地向我解释危险的根源,以及这种情况下医生的处理等等。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的焦虑,我一下子看清楚了母亲的病危因素和当务之急。

    我和父亲陪母亲坐120赶往市区瑞金医院,车程比想象中的短,母亲一路安然。到得瑞金的急救中心,120的医护人员帮助我们把母亲推到急救中心内,我开始循着他们的指点到服务台找车。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应该是要先了解状况的,但是这种危急情况之下,没有用来了解的时间。医护人员估计到我的困难,跑来帮忙。

    轮椅车借出来后,母亲安坐,我们和120的医护人员道谢告别。他们也是松江人,道别时竟然有种阔别老乡的亲切感,他们的眼神里满是“好生保重”的安抚。

    瑞金的急救中心,安排有序,有专门的负责护士指点我们就医。我就按照她的指点一步步地做:挂号、付费,父亲负责陪护母亲。医生看过区中心医院的报告,还是坚持再做几项检查,我和父亲把出院带出的什物堆放一侧,推着母亲到各个检验科例行检查,等报告的时间,我们在就诊室外休息。历时2个小时后报告出来了,我拿给医生,医生看完后开药。然后,让父亲推母亲出去,留下我一个人来叮咛母亲的病情危险在何处、目前的治疗步骤又是出于怎样的考虑、这两天当注意什么等等。全部完毕,我和父亲把母亲推到急诊室,开始接受输液治疗。

    接近22:00,急诊输液室的人不算多,母亲被安排在胸痛区域。没有可以躺的地方,母亲很虚弱地坐在打吊针的椅子上开始接受治疗。我让父亲回去休息。父亲到家已经是午夜了。富打电话来问他能做什么?我让他等娅希睡觉后,拿个躺椅过来。我想这样母亲可以舒服一点。

    在急诊室的两天三夜,我刻骨铭心。直到星期一的早上,我在母亲接受值班医生的检查完毕后,几乎是哀求医生给我母亲一个可以躺的地方,医生很为难。我给李校打电话,想请他通过学校的人脉资源争取一张床铺,只要可以躺下休息就可以。我没有控制好情绪,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了,我就是觉得自己活得太窝囊,活过半世人生居然让老母亲硬生生地在急诊室坐了50多个小时,连个床铺都不能为她争取到!!我这样的女儿实在太没用了。这种惭愧让我几欲落泪,所以我很理解11月3日那天父亲的眼泪。那个午前,我到急诊大厅接应父亲,他面容憔悴,精神颓丧。他当时就坐在我此刻坐的位置上,突然之间老父亲就簌簌落泪,说他昨夜想了很多,觉得这辈子对不起母亲,没有让她享过福,他又觉得愧对我,让我这么辛苦,他这个做父亲很没有用。我抱着他的手臂,强作洒脱地安慰他,“现在知道对妈好,还来得及,我觉得妈得的不会是恶病……您后面有的是机会弥补老妈。”我带着笑宽解他,老父亲在大庭广众之下情不自已地哭诉,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不是心头的重压积聚到一定程度,哪个大老爷们会不顾面子,痛哭流涕呢。有个声音告诫我,当父亲脆弱的时候,我必须坚强冷静,“没事的,阿爸,还有我。我已经长大了。”我把纸巾递给他,他边哭边呜咽,“阿爸想想你……太辛苦。”我拍他的肩膀,努力安慰,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我让心情平复的父亲先进去看母亲,我来等姑姑和两位哥哥。后来母亲说,老父亲到急诊室抱着她就哭。父亲是个外表刚硬,内在很柔软的人啊。

    现在,我因为羞愧,一个人躲在急诊大厅的这一方角落里,失声痛哭,在手足无措间释放连日来的不安与压力。这一切都不能在父母面前流露,因为,我,现在是他们唯一的指望,他们比我更加柔弱!我低着头不敢看身边过往的人,我知道我一定很狼狈,在急诊室里的50来个小时磨砺了我的神经,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人的尽头,是神的开始。就是在鼻涕眼泪里我看到母亲打来的第二个电话,听母亲很着慌地问,“婷婷,你在那里,有个医生要见病人家属,他要见见你。”我“嗯”了一声,迅速抹干眼泪,故作镇定地说,“好,我马上回来!”

    到值班医生办公室那里,有位邵医生正等我,他和我父母年龄差不多,在过去的50个小时里,我见过他一次——他把几个医科实习生带来急诊室,和几位年轻医生交代了几句就走了。他和我明确了老母亲的座位号,然后告诉我,“急诊病区有一两个床位刚刚腾出来,考虑到你母亲的病情确实危重,值班医生刚才和我联系了,你母亲今天可以搬过去。当然,那里不是正式的病房,条件比较艰苦……”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有个床就很好了,太谢谢您了!”我感到云开雾散般豁然开朗。我不知道这个过程来源于学校的相助还是值班医生的善意,不管哪一种,我都感激!

    邵医生很有意思,他似乎看我很年轻,带着母亲治病不容易,所以苦口婆心地开始帮我讲授“如何看病”。他说,“要学会看病。你有一点做得很好,就是把妈妈的病历整理得很整齐,这是看病的第一步。你整理得好,医生才有耐心看,也看得清楚。”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接着教导我,“第二步,越是复杂的病越要到最会治这个病的医院、科室去看,千万不要图方便。你母亲肾脏和胃都有异样,现在不能做进一步的检查,等血液的病治好了再去。比如看肾脏,你就要去仁济医院。选对医院会免去你后面一大堆的麻烦,而且不花冤枉钱,知道吧?”

    我继续点点头,他看我听得很认真,就开始讲一些人情事理,

    “还有一点,看病,你和医生是平等的,不要学有的人动不动就下跪,求医生,我们医生最怕这种病人和病人家属,容易对医生捅刀子的往往也是这类人。你做老师,应该懂得。”

    “是的,对你百般套近乎的家长,往往也是孩子一毕业就和你成陌路的家长。”

    “嗯,一样的道理。”邵医生看我悟性还不错,继续开解我,“你知道医生也是普通人,我们看病人也会识人,有钱人看病不在意钱,所以药开好的。”

    “哦,我们是普通人。”我很不知趣地加了这一句,仿佛提防被斩似的,说完就有点忐忑。

    邵医生好像并不介意,

    “我知道。从你和你母亲的穿着上我就看出来了。我只是打个比方。其实,我们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呢……”

    旁边有护士来问话,他岔开了几句,接着说,“有的病人不知足,你给他调到了急诊床位,他嫌那里脏乱臭,又想要去病房,这里病房有多紧张!?我们医生自己家属都不可能。病人不管,就骂医生不管事,有一次还为这个事举报我,气死人……”

    我诧异地看着他,表示不可思议,“还有这样的人么?”

    他点点头,告诉我手续的办理方式,把我带到受理急诊病房事务的护士台。我感谢并和他告别。

    母亲就这样住进了急诊区二楼的病房。这里确实条件艰难,但是我的愿望很简单,有一个干净的床可以让母亲躺下休息,所以周遭环境看上去如何糟糕,我都可以接受,并且努力安慰母亲,请她理解这是女儿在学校和医生的帮衬下能够争取的最好的一方治病处了。母亲躺下后,我大舒一口气。她那天睡了好几个小时,这是连日来第一次。

    我得感谢进博会,给了我两天假,当机立断完成转院,也感谢学校和医院的好心医生,让我赶在最后一刻帮母亲安置好了床位,因为一旦开始上班,我不可能像这几日时刻陪伴在母亲身边。有了固定的床位,我和父亲开始轮班,白日他照顾,我晚上做好饭,带过去,他们俩吃好,我再回家,第二天早饭富送完娅希再带过去。周末,就让父亲回家,我来陪夜,这样父亲不至于累垮。有一天姑姑看我们辛苦,来陪了一天一夜,我和父亲得到喘息调整的宝贵时间,但是母亲不愿意。因为姑姑爱聊天,她没有心神和力气陪她聊天。我理解了,所以后面姑姑再提出来调剂一天,我婉言谢绝了。真是有点对不住姑姑的一番好意啊。

    这样持续了一周多,等待血液检查结果出来后,母亲的病得以确诊,于是开始针对性药物治疗,好转得越来越快。一听说可以回家疗养,父母亲大人当天就决定出发,结果很多手续都来不及,我又在家陪着娅希复习备考,真怨他们心急火燎!当然我知道母亲出院事大。于是催富提早下班,我们午后赶去医院,接他们出院,开车回松江。

    车子远离医院的一路,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恩。刚到家门口,左邻右舍的舅舅、舅妈、阿姨都来问候,平日里因为一些小事起过的不快在生死大事前全部烟消云散。我向他们一一答谢,简单地告诉母亲的近况。母亲虽然出院,其实面色和体力还是很差,提不起神来。到得家中,我和富迅速打扫底楼卧室的卫生,父亲忙着处理外面的鸭舍之类。当夜,母亲和父亲睡到楼下。他们一直想搬下来,我不允许,我觉得楼上光线好,娅希已经有北面小房间,他们完全不必让出西面的南卧室。这次母亲一病,只好做这样的改变。有些改变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

    从这一天开始,父母亲就睡在楼下了。我们每次回家,先到他们房间聊天、吃喝一阵,看会电视,聊聊东家长西家短。娅希会在爷爷奶奶身边蹭电视,直到约定的时间点才上楼洗漱、做作业之类。

    母亲的病渐渐稳定,我们的忧虑逐渐消散。到12月初,基本整个家庭的生活回到了正常的节奏。我们平日在市区工作,周末开车回家和父母团聚,周日吃过晚饭,母亲照例要准备好多蔬菜、食物,好像我们下一周会闹饥荒,让我们全部放车厢带回市区。我就用这些食材做成一周6顿饭菜,全部把它们装进我们仨的肚子里,然后周末回家,迎接新的轮回开始。其实,这样一周周的生活就是一种静好,经历过那样一些惶恐的夜晚,我加倍珍视平淡日子的美好。

    2020年3月25日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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