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会开口说话，死者也是
李郎中走了。离开人间，被绑上祥云，成为了草民的神。
众所周知，成为神是很难的。难在两方面。一是活着的时候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或者广泛流传的话，而且是那种被朝廷警告的，又必须最终得到验证！只是这一条还是不够，重要的是死！这个死就必须有讲究了：你不能无声无息的死去，最好有什么迹象表明你的死和朝廷有什么关系，如果朝廷太远也没事，地方衙门也足矣。
人人都想成为神——或者和神扯上点什么关系。就拿每个城市最繁华的市中心来说吧，人们自发的搭键了许许多多的告示栏，上面有各种最新的消息：官府发的通知啦，城东的怡红院又新来了美女啦，临近城的戏子脸上长了一颗痘啦，诸如此类。官府的通知由官府贴出，但是民间的小道消息都是读书人贴的，他们往往被称作先生，也叫公知。只是这些消息都由衙门统一过目，才能张贴，所以公知们一直在暗地里嘲讽衙门“没有自由”。
如此繁华的地方，马儿跑，人吵，负责张贴信息的人自然也容易出错。今天一大早，有位在衙门当书童的，抄书的时候无意间写错了一个字，时间宝贵只得划掉继续写——只是一旁正在抠脚的公知不乐意了。当即抽出随身带的草纸，用口水混着墨汁写榜文。这位公知人脉很广，天南海北的故事都知道。不一会，他就把草纸贴在了最高最显眼的柱子上，人们都叫那里为“热榜”。
于是围观的人们知道了，原来隔海相望的东瀛，有位县令自杀。不是什么贪污腐败，只是因为字写得不好看！东瀛的县令们自杀，向来都是成为传统的。每年都要死那么几个。只是东瀛的草民们没有造神的传统，这常常使远在华夏的草民和公知们扼腕叹息。
卖肉的郑屠户大刀一剁，粗声粗气的说：“什么书童，简直就是废物！自以为读了四书五经，连字都写不好。我看呐，这面必定是官府吃了回扣，招了不合格的人！”
人群中不知哪位冷笑一声：“得了吧郑屠，我昨晚亲眼看见你在猪肉里注水！”
郑屠户不由得涨红了脸，青筋条条绽出，说到：“注水......屠户的专业....能叫注水吗？”接着便是什么CPI环比增长猪肉太贵，生意难做云云。引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热榜周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是今天这热闹持续不了太久，人们大都匆匆忙忙，因为昨晚李郎中去世了，经过城内外有势力的公知们，一并决定将他造为神，他的木头雕像会放在热榜最顶端供奉一些时日。得等到哪天热榜上再见不到关于李郎中的文章了，这雕像才会被取下。负责打扫热榜卫生的老王就会把它拿回家，做成劈柴烧。
说起这次刚刚被造成神的李郎中，在世的时候也并不是什么知名人物。只知道自幼学习医术，最终在城内当了一名郎中，常治一些风寒咳嗽。早在过年以前，他生了一场大病，接着便在城中心发榜说，千年以前令生灵涂炭的萨斯又回来了——萨斯是一种瘟疫。从老年人的只言片语中，年轻人们得知了传说中的死亡，无比的恐慌。城内的面罩一时间涨到三两银子一副，抵得上一斤猪肉！
两天之后，李郎中正在医馆内号脉问诊，就被官府带人捉了去。据亲眼见证者说，来捉他的人个个蒙着面，身佩长刀，在太阳底下明晃晃一片。又有人说来人不是刀手，而是一群剑客，紧接着这支抓捕队伍在草民的嘴中不断充实壮大，期间不断地有刀斧手，暗器高手，甚至深山隐居的高人“加入”这支队伍。可不管怎么传，也不见李郎中被放出来。有人满嘴酒气的说要组织高手去救他，看见官府的巡逻队，也闭上了嘴。
李郎中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了。官府也没说什么，只是在热榜上发文称“李郎中造谣，现训诫谈话”。李郎中呢，也是在医馆继续行医，来者也不敢多问。开方，抓药，煎药，一切照旧。只是李郎中的病越来越严重，终于到了闭门不出，暂停营业的地步。
紧接着就是死人：路边，水井旁，甚至茅厕里。有的人走在路上，咳出了血，走了几步路就暴毙了。官府里的捕快站满了街道。城门被关闭，吊桥被升起。人心惶惶，菜烂在地里，苍蝇飞来飞去。
官府说话了，这不是萨斯！以往治疗萨斯的汤药没有效果！但是没有人听。热榜上被草纸贴满了，放眼望去，连字缝里都横竖写着萨斯两个字。
朝廷派来的御医们殚精竭虑，衙门里的捕快站岗倒下的一批又一批。有很多人死了，也有很多人活了下来。人们又想到了李郎中。“李郎中是神！”这句话不知怎的就在热榜旁边流传开来，人们窃窃私语。“衙门都是狗样的！”不知又是谁喊了一句。人们蠢蠢欲动。“衙门不作为！随便抓人！”一位公知扣掉嘴里的韭菜叶，大声叫骂。草民们沸腾了，他们撕下衙门贴在热榜上的消息，贴满了自己的草纸。一时间，香油抹鼻孔能防瘟疫，双黄连能起死回生......没有人在听衙门里的县令在喊什么，没有人在乎衙门说什么。
“李郎中是神呀！是神！
官府是狗呀，是狗！
我们不相信呀，不相信！
衙门腐败呀，腐败！
华夏完蛋呀，完蛋！
西域好呀，就是好！
我们不听呀，不听！”
仿佛一夜间，大街小巷的孩子们都会唱这首歌。他们在街上蹦蹦跳跳，越过堆积如山的垃圾，越过污水横流的下水道。他们病了，然后死去。最后愤恨的骂一句：都怪衙门！衙门是狗！
太医们手忙脚乱，他们手足无措，他们努力地向人们呼喊着：快回家去！这里危险！但是没有人听。热榜下摆满了蜡烛，插满了香。只是因为热榜上有一尊木头雕像，有一尊他们的神。公知们拉起了自己的队伍，每一位公知的背后都有一些草民跟着一起游荡。他们穿过大街小巷，他们点起篝火。混乱中，有人的鞋被踩掉，有草民趁乱偷走别人的银元，还有草民去摸小媳妇的大腿。公知们不管，他们走在队伍的前列，他们举着标语，他们扭动自己的屁股，掀起自己的嘴唇，不遗余力地向面前喷洒着唾沫。这些唾沫喷洒在草民的脸上。草民们争先恐后凑上前来，他们都想享受这口水中的荣光。有人被挤死，有人被抢。公知的脸红彤彤的，嘴巴上沾满了猪油。他们喝着从衙门领的汤药，面带微笑地看着草民们拥挤、争抢。他们抬头就能看见李郎中的木头雕像，惦记着雕像下摆着的贡品。这些大鱼大肉，今晚又是一顿饱餐！
.......
一切都像所有故事里说的一样。若干年后，瘟疫不见了，街道上又是人来人往，人们都忘了有李郎中这么一位的存在。热榜依旧是热榜，上面的戏子换了几轮，怡红院的广告换了几家。热榜下挤满了草民，他们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大街上的公知走来走去，衣衫褴褛，用手指搓着胸口上的泥。他们东张西望，不是看路过奔驰的马车，他们只是在找死人，能让他们造神的死人，能让他们再次站在队伍前端的死人，更重要的是，能让他们吃到贡品的死人。
至于李郎中的木头雕像么，早已化作一缕青烟，从老王家的灶台升起，顺着烟囱飞上青天，再也没有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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