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同学,你要的香妃卷加不加辣?”
“嗯,要,加到最辣。”
无端想起高三吃了一整个冬天的香妃卷,很干,很焦,还烫嘴,但很填肚子。每天早上买香妃卷的片刻,我可以发发呆,做做梦,背背诗,想想自己的大学生活。似乎高三的那个冬天是香妃卷味的,连同梦都是香妃卷味的。
高考倒计时还有一百多天时,我以为日子还很长,于是天天盼着下雪,企图让雪来稀释这无味的倒计时。久在湘南的我几乎没见过雪,即便有,也只是十年前那场打得头疼的砂子雪,毫无美感。我说将来想去北京上大学,去看看京城的初雪。
忘了是第几次周考过后,湘南的气温又一次骤降,我看了看空气湿度,凭着浅薄的地理知识推断:今年一定会下雪。当然这种想法马上就被随堂测试给冲淡了。
一天早晨,倒计时又翻了一页,我跟往常一样拿着高考古诗词小册子去校门口买香妃卷。做香妃卷的锅底下迸出滋滋的火苗,微弱的火光刚好够我看清《湖心亭看雪》。一时间我像是听见了下雪的声音,洒水车的车灯往我这边照,雪就像整团的蒲公英被吹散在半空中,纷纷扬扬。果然,下雪了。雪就这样如我所愿地往下落,约莫一个早读课的时间,整个足球场的草地就全白了。
早读课一结束,整栋教学楼的窗口都挤满了人,闹得办公室里不明情况的老师们也纷纷探出了头。不过是下了场雪,我们这群刚成年的高三学生就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像从未见过雪的孩童一样冲向雪地。我承认,在雪面前,我们跟孩子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在雪中跳跃的身躯要笨重些,可我们还不是照样叫喊着:“下雪啦!下雪啦!”生怕它马上就融了。
我挑了一块最靠边的雪地,想把自己的梦想大学用棍子写在这铺满雪的将会消逝的洁白上,但刚写下“中国”两个字我就不敢再写下去了,毕竟国字号的大学至少也是211,而彼时的我,连二本都需要踮起脚去触碰。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写下去,索性扔下棍子,跑回教室呆坐着等待上政治课。坐在教室里的我对着窗外的雪地发呆,影影绰绰看见有人朝我写过字的那块雪地凑了过去,他好像拿起了棍子,在后面添了几笔,走开了。
政治老师把最后一道问答题讲完以后,我便冲出了教室,奔向那片雪地。“中国传媒大学”六个大字赫然躺在雪地中,即便是过了一整节课,它仍旧没被雪盖住。我很喜悦,但紧接着而来的是羞愧,喜悦是因为竟然有人知道我想写什么,至于羞愧,自然是因为是我远远够不着这所大学,这样复杂的情绪驱使我用鞋擦去这六个大字,“哎,别擦啊!”突然有人喊住,“就算考不上,写写也是可以的啊!”我紧张地回头看,他说:“我想考中传,我知道你也想,我也知道我们距离这个梦想差很远,但不管怎么说,好歹也能朝这个方向努努力吧!”我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记得时常能在办公室门口碰见他,我说不上认识他,但他认识我,他也知道我不敢写出来的荒诞的梦想。“噢,上次买香妃卷的时候看见你的书上写了‘中国传媒大学',我就知道了你也想考中传,加油吧!”我想说些什么,无奈刺耳的上课铃声让我失去了解释的机会,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已经跑回去上课了。
过后应该是一堂数学课,讲的是导数,我听不懂,问同桌,他也解释不清。按理来说,这种迷茫而无助的痛苦会伴随整节课,但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愉悦填充了整堂数学课,是雪地上那六个大字吗?应该不是。是雪地里那位懂我的同学吗?或许也不是。还是仅仅因为下雪了吗?我不知道,好像也不必知道。
只一天,雪已化得不成样子,湘南的十二月有些晴朗的日子,那片雪地上的字早已不见了踪迹,连同败坏的雪人一起融进了阳光里。
短暂的春节过后,便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百日誓师大会。我再没见过那位在雪地里添字的同学,直到那天他作为学生代表在国旗下发言,我才想起来他在雪地中对我说的话,他一直都没有忘记雪地中的那六个大字,且一步步向其靠拢,成为了国旗下讲话的学生代表。“其实,台下有一位同学跟我有着同样的梦想,但他可能缺乏自信,甚至都不敢偷偷地把梦想写进雪地里,在这里,我想送给他一句胡适先生的话,同时也送给大家: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正在出神的我猛然一惊,他是在说我吗?显然是的。是啊,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我怎么才明白呢?纵然高考是万丈深渊,走下去也是前程万里啊。
百日誓师过后,我没再碰见过他,也没时间碰见他。
一模考试那天早晨,我又拿着高考古诗词小册子去买了香妃卷。无端想起那片茫茫的雪地,如果地上还有雪,我一定要为他添上一句话,但不知是要添上一句谢谢,还是要添上一句加油,这些俗套的话好像都不好,那……
“诶,同学,你要的香妃卷加不加辣?”老板一如往常地问道,将我的思绪打断。
“他要加到最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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