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征文】我没有杀她
5楼 占房
啪嗒
怎么又下雨了，没完了？
啪嗒，啪嗒
3楼那傻娘们死的正是时候，老妈胆小，趁这机会把这套房弄到手里，拆迁赔偿房直接写我的名字，还省得将来交遗产税了。
啪嗒，啪嗒，啪嗒
顶楼就是讨厌，回迁房得要中间楼层。3楼这一死人，正好要挟开发商多赔付，不然就给他造谣，看新楼盘谁敢买！
王利叼着烟，算盘着明天怎么带着一群老太太跟开发商扯皮。越想越得意，母亲这房子终于要到我手里了。王利仰脸要笑，可是目光往上一瞟，他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昏黄的灯光下，天花板那原本是淡粉色的玫瑰壁纸，正在慢慢变色。从花心开始，缓缓扩散到花瓣，然后是整朵花，然后是成片成片的深红色玫瑰。。
“啊！！！！！！”
变了调的嚎叫声划破了雨夜中的馨家园小区。
1楼 陈大爷
修电车的陈大爷已经快70岁了。人老觉也少，每天早上5点半，他打开由窗户改造的大门，把车摊扎起来。到6点多钟，小区才渐渐有人出来买早点或者晨练，陈大爷就坐在摊子前跟人打招呼。
今天不太一样，天还没亮透，楼下就有一堆人聚着了。
陈大爷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还不是拆迁赔付那事。
馨家园是90年代初建成的多层小区。最近面临拆迁改造，老住户们很抱团，要么多赔付，要么就不搬。开发商 正头疼呢， 3楼302房间的桃子被杀了。命案一出，住户和开发商都开始打自己的算盘。
住户们寻思借着命案，要挟开发商多给赔偿，不然就满世界嚷嚷这里死过人，盖了新房也没人敢买。开发商也不傻，你们身边出了命案，不怕你们住着不膈应，就这么拖着。你们总有拖不下去的时候，到时候我就趁机压价。
僵持了一周，302的命案毫无进展，2楼的李先生实在受不了楼上渗下来那个血腥味，先搬走了。
前天晚上，5楼的王利嚎了半夜，非说见了鬼。昨天就屁滚尿流搬走了。老住户们傻眼：还没和开发商摊牌，自己阵营就一个个先撤退了。这不一大早聚在小花园里商量呢。
摇摇头，陈大爷叹口气，人心啊。。。好好一个姑娘惨死在家里还没个说法，这些往日的邻居却想着要从这事上扯皮获利。
陈大爷懒得再看那群人，搬起凳子进了屋。
4楼，赌债
刘德民进门的时候，他媳妇正在和人通电话，看样子今天又不少在小区里听八卦。
“哎呀我跟你说啊，就是我家3楼那个女的嘛，那个叫桃子的，死得那叫个惨哦。”她双腿盘着窝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眉飞色舞：
“我听二楼家的人说啊，警察发现的时候，尸体都烂了！可不嘛，这个杨梅天。。。那个凶手也真狠啊，把桃子剁成了好几块，那么多尸块堆起来放在角落里，地上还放水冲洗过。你说这凶手心理素质得多好啊？凶器？凶器没找到，洗的太干净了，连个指纹都没有诶。”
刘德民搓麻输了一天，这会儿正烦躁，他一脚踹到沙发背后：“天天就会逼逼，有吃的吗？！”
媳妇挂了电话蹦起来，斜眼上下一打量，呵呵冷笑：“这是又输了啊？有能耐你赢了钱上外头吃去啊。家里这点饭钱都是我卖菜赚的，没你的嚼裹！！”
两口子对骂了半天，各自进屋了。刘德民蹲厨房里啃着半拉凉馒头，恨恨地：那个叫桃子的娘们，看起来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被人在自己家里给杀了？我还打算拿这房子换个好价钱还赌债呢，她这么一死，买主不敢买，开发商也开始压价。还不能让媳妇知道，这日子咋过！蠢娘们，要死也不死在外头！
他越想越恨得慌，馒头也不吃了，往垃圾桶里一扔，噗嗤一声。
啥动静？刘德民探头往垃圾桶里看，里面垃圾杂物浮在小半桶脏水里。他正要骂自己那个邋遢媳妇，却觉得脑门上突然一凉，再一凉，然后顺着脸颊往下滑。
是水，从上面滴下来的水。
可是楼上都搬空好几天了，怎么会有水渗下来？
刘德民头皮发麻，脑门被水滴到的地方迅速往四肢蹿着寒意。他慢慢抬头，天花板上一小片阴郁的水渍表演一般渐渐扩大，肮脏的水滴从越来越深的圆心处不紧不慢地往下渗透，滴在他脸上，溅到垃圾桶里。。。。。
1楼 陈大爷
4楼也搬了，赔付条件没仔细看就签字搬走了。
谣言开始在小区里扩散，说3楼的桃子死的冤枉，凶手至今没抓到。冤鬼作祟，空房子也往下渗水，吧嗒吧嗒的，瘆人着呢。
于是，老住户们终于扛不住了，一个个都搬走了。
黄昏时分，小区里亮灯的人家稀稀拉拉。夜色越来越浓，那可怜的几盏灯光衬得馨家园安静得发虚。
陈大爷看着那几朵寥落的灯光叹了口气，他还不能搬走。
死去的桃子，是他的学生。
陈大爷退休前是中学数学老师，桃子在他班里待过2年。很阳光的一个姑娘，没心没肺的，一笑就满嘴白牙。
他一辈子单身，退休后闲着无聊，就琢磨着把自己一楼的窗户改成活动棚子修个电车啥的。
要说世界就这么小，陈大爷正打算动手呢，桃子搬进来了。这么多年了，桃子还是那个样，一笑就见牙不见眼。她马上联系了朋友帮老师改造施工，一分钱都没要。
桃子告诉陈大爷，自己在一家大房产公司工作，负责装修外包这一块。装修公司要从她手里拿项目，都捧着她，偶尔一点小私活都不收钱的。
小区里爱占便宜的多，不少人知道了这层关系后都来找桃子。一来二去，新家园有一半的住户都是桃子介绍的公司给装修的。花的钱比市面上价格便宜好多。
桃子死了，这些人在干嘛？除了担心房子拆迁受影响，就是传一些没用的谣言，连一句惋惜的话都没有。人心啊，远比鬼神险恶。
陈大爷总想起桃子上下班时跟自己打招呼的样子，有那种笑容的姑娘，不该死的这么凄惨。他跟数学打了一辈子交道，从不信鬼神之说。有人杀了桃子，他想知道是谁。
合上眼睛，陈大爷把这些事罗列了一遍。
桃子被杀——2楼发现渗水——2楼搬走——5楼发现渗水——5楼搬走——4楼发现渗水。
这几次渗水事件的共同点，就是发生时楼上都没有人。
这也是最诡异的地方。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大爷在客厅里缓缓踱步，回忆桃子遇害前那几天回家的时间和神情。突然，“啪嗒”一声，有东西落在桌上摊开的报纸上，铅字立刻糊了一片。
陈大爷抬起头，天花板上，一团水渍正在扩散，水滴从那里缓缓滴落。。。。
而楼上早已搬空，无人居住。
装修公司 马天明
马天明盯着眼前的财政报表发呆，他的装修公司最近接不到大单。眼看要断粮，翻翻报表，他烦躁得想摔东西。
最近，跟他一直合作的那家房产公司突然被查，似乎是因为违反了什么安全法规。那家公司手里的楼盘全部停工，装修本来就是得依附大头，那边一停工，他就断了收入。
正发愁，秘书敲门：“马总，有位老先生找你，他说有个大单工装想找咱们。”
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啊，马天明一叠声的让请进来。
陈大爷坐在马天明对面，静静地打量他。眼前的男人30岁出头，儒雅的半框眼镜配上一丝不苟的银袖扣衬衫，倒是很有些成功人士的模样。
马天明也在打量他，半晌，他疑惑地问：“老先生有些眼熟，不知我们之前是否见过？”
陈大爷微微点头，他把一个小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推过去，里面是几张名片。马天明疑惑地接过去看。
陈大爷开口：“你为什么要杀了桃子？”
马天明五雷轰顶一般，手一哆嗦，小塑料袋掉在地上，那里面正是他自己的名片。
陈大爷对贴墙站着发抖的马天明和蔼地一笑，就像对待做错题的学生一样有耐心：“你坐下，我来讲讲这件事。有不对的地方，你再纠正我”
破局 砂浆
“桃子被杀，原本只是件单纯的谋杀案。可是它碰巧发生在一个即将拆迁的老式小区里，在利益的驱动下，人命案就被开发商利用了。
馨家园小区的老住户们大多都不愿意搬迁，一直在和开发商谈条件。这时桃子死了，之后，2楼发现渗水而报警的李家吓坏搬走了。开发商受到了启发，开始在命案发生的这栋楼里人为地制造渗水案件。
首先是5楼的王利家。
他家是顶楼，那段时间恰巧又在下雨，开发商派人悄悄在顶楼屋顶上某一个区域进行破坏。再在这个部分灌注囤积大量的深红色液体，我不知道那种成分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血。时间一长，液体透过楼板往下渗透进王利家天花板，而他家天花板正好贴的有浅色壁纸。这才有了第一步血色玫瑰花的错觉。
不得不说，开发商拿捏人心非常的准，王利一直想要霸占自己母亲的房子。这种心里不干净的人最信鬼神。出了这种事，他根本想不到去顶楼查看一下就急匆匆搬了家。
然后是4楼的刘德民家
5楼一搬走，开发商就更好下手了。他们直接进入王利的空房里如法炮制，让4楼也渗了水。不过这一次只是用水，并没有用带颜色的液体。
4楼刘德民是个赌徒，欠了一屁股赌债，急需卖房子还债。这种人也不可能冷静思考前因后果，他受了惊吓后也迅速搬走了。
至此，开发商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他们开始在小区里散播谣言，说桃子冤魂作祟馨家园诡异渗水。老住户们被吓到了，纷纷接受了拆迁条件，小区几乎搬空。开发商的目的达到了。
可是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住在一楼的我当作最后一环。
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很奇怪，缺了点什么关键的东西。但是又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开发商给我家天花板也制造了渗水事件，我才恍然大悟——缺的那一环，是砂浆。
这件渗水事件里，作祟的并不是冤魂，是砂浆
建设楼房和装修房屋时，砂浆是必须用到的材料，它的质量决定了楼板是否渗水。
建筑用楼板和砂浆都有国家标准在，肯定不会有问题。
出问题就只能在装修时发生。
砂浆的主要成分有水泥、沙、掺合料跟添加剂。房屋装修时，如果使用成品预制砂浆铺地面，就不会渗水。但是如果装修公司图便宜，自己调配，就无法把握好比例，很可能产生渗水现象。
这4家住户全是桃子介绍给你们公司做的装修。
他们装修费用非常低，原因之一就是你在装修过程中使用了低成本的自配砂浆。所以楼板渗水是早晚的事。
想通这一点，我就去了警察局报案。楼顶上和各层空房地板的人为渗水痕迹还在，警察在一天之内就把开发商给拿下了。对，这家房产公司就是你的那家大客户。
不过，开发商只不过是利用桃子的死制造混乱，并没有杀人。
杀人的是你。”
陈大爷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马天明，继续说道：
“几年前给我改造车棚的就是你的公司，那时候你给我留下了一张名片。我又去找了楼上搬走的几家住户，拿到了当初你装修时留的名片。这些名片上应该还有你的指纹，如果警察仔细排查，桃子被杀的房间虽然洗的很干净，但走廊里一定有能和你指纹重合的痕迹。
如果再排查案发时你的行程，不难发现蛛丝马迹。之所以一直没警察找你，是因为你隐藏得很好，几乎从不在我们小区现身，桃子也从没和你一同出现过。所以没人会怀疑你。
桃子死的很惨，她被切成好几块，这种体力只有男人才会有。指纹、行踪，硬性线索都指向在你身上，可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你的动机呢？你为什么要杀她？”
马天明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当陈大爷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崩溃了。
“不，”他缓缓跌坐在椅子上：“我没有杀她。我只是进行了善后”
人心 我没有杀她
马天明是个骨子里有些柔弱的男人，这样的人性格中有相当大的不安定性，他们最容易被诱惑吸引。他已结婚成家，却还是喜欢在外面流连。一次接单中，马天明认识了桃子。几乎是立刻，他就被桃子的乐观活力吸引住了。一来二去，他和桃子成了情人。
软弱的人办事都非常谨慎，马天明从不和桃子在公开场合一起出现。相当长的时间里，他老婆并不知道桃子这个人。
可是，女人的直觉和嫉妒是比诱惑更阴毒的东西。
他老婆花钱请人查出了桃子的身份和住处。妒火中烧的她在一天夜里去找桃子摊牌。
她们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可他老婆在争执中捅了桃子3刀，其中一刀是致命的，桃子立刻就死了。
他老婆看着没气了的桃子也慌了，唯一的念头就是打电话给马天明。
马天明赶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推开门，他就看见自己老婆缩在客厅一角发抖，地上是血泊里的桃子。
软弱的男人都是自私的，再浓情蜜意山盟海誓，损害自己利益的时候他也会立刻扔掉情人。
马天明恨死了桃子，恨她给自己惹了这么大麻烦，还居然死了！他几乎是在一秒之内就做了决定，他要保住自己老婆，保住自己现有安稳的生活。
为了掩饰那3处刀伤，马天明亲自动手，把桃子剁成了几块，毁掉了致命伤口。
然后，他放水仔细冲洗了地上的血迹和屋里的鞋印痕迹。带着凶器和自己的老婆慌张离开了。
他没有想到，当初他给桃子装修时候的劣质砂浆会慢慢的将血水吸饱，渗到楼下。
他也没有想到，这会给开发商做文章的灵感，闹出了后面那么多事情。终于让陈大爷怀疑到了他。
尾声
陈大爷站在楼前的广场上，警车带着呼啸声渐渐远去。初秋的微风温热，阳光正好。远处塔吊林立，到处都是待建的新楼盘。他叹了口气，桃子，你看不到了。
自私、嫉妒、贪婪、善变。
人心，才是比鬼神更可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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