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数天的某个夜晚,朋友在微信问:"你知道L辞职的事吗?"
"知道。"我说。
L是我们语文组一员,福州人,个儿不高,微胖,常年一头短发,最长的时候扎一把短马尾或者头顶一个小丸子。衣饰趣味长期偏向中性的灰白系。性情憨实,极好说话。唇边一抹微笑年中无休,让人一见,如沐春风。
第一年来,我们同办公室,她总是问我一些教学上的事,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我本是个少言的人,并不擅长通过聊天与人建立亲密关系。她也是,在办公室的众多喧哗里,她也常常充当着听众,一边无可无不可地听上几耳朵,一边忙着自己的事。我们更像两株气息相似的植物,在人群中惺惺相惜,毫无利益之心。
L要离职的事,是那次公开课之后我才知道的。那天,她拿来了很多先前跟我提过的书,还送我一个毕加索钢笔的礼盒装。我坚决不肯要,推来搡去之间,她语气突然低沉下来,说:"其实……我是准备下半年要辞职了……"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和她一起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旁边初三教室背诵声朗朗,却在那一刻突然间都静寂下来。
"是突然决定吗?"
"也不算,其实我已经考虑了快一年了……"她的声音有些黯然,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
"想好回去干什么吗?"
"没有,只是不想在这边呆了……"
我突然胸口有些发紧,似乎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一般的索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沉默着。
这几年,我们不在一个办公室,加上性格同类,交流也少,在看似风和日丽一马平川的路上,各自应对着杂碎生活,谁又知道别人生活背后的黑洞。而此刻,在她的娓娓道来中,我有一种真切的恍惚和疼痛感:一个人离乡背井,工作心神俱疲,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年岁渐长,爱情遥遥无望……这个城市于她只是一幅铅灰的南方版图——湿气绵延,像梅雨季的雨。
让我想起那些年独自一人在乡下的生活。夏天的乡村学校,大清早去井边汲一桶水,井边树木向着天空使劲生长。耳边,当地人陌生的方言在舌尖翻滚,我在他们中间,像整个世界的局外人,异乡的孤独感充分发酵。
青春的内质何其相似,玻璃碎片的敏感、自我怀疑、孤独、消磨,像一只扶摇直上的茫然纸鸢,不知飞去哪,又有什么未知在前方等候。
说起来,在她最近一次上公开课,我已看出一些端倪。跟往常一样,每次公开课,她总要与我一起备课交流,这次也是。她向来悟性挺高,我和她交流,常常寥寥数语,对方全然了解其后几百字含意。
教案备了几个,一次次试上又一次次推倒重来。直到最后一次磨课之后,她有些崩溃,一个人在门口掩面哭泣。那是一个梅雨天,天气本来就湿哒哒的,她连日来的疲倦已到极限,还有那些日子积攒起来的委屈、纠葛都因为这潮湿的天气被无形放大,变得清晰,有指向起来,像是打井时确定了找水靶区,一旦开钻,泪水喷迸而出。"我对这样的生活有些厌恶和腻味。"她说。
雨一直下,她迫不及待想要逃逸这个雨带地区。
"我想给自己两年的时间,再去找找看,有没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她故作轻松地说,"这些年自己也存了点钱,可以将就一阵子,工作的事慢慢再考虑吧。"
她像一个内心充满热与凉的漂泊青年,在芜杂的心中寻找着一个隐秘出口。出口在哪?她在迷雾中一点点辨认着模糊的回声,等着生活将她带离一个没有返程的站台。
"嗯,也好。回家至少父母都在身边。工作的事可以慢慢找。"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说不舍、说再考虑一下……一些想要说出口的话于她都像某些不知名的障碍。或许,许多"未发生"之于命运而言,正是它冥冥中带有某种眷顾意味的安排吧,我想。
“周老师,下次你来福建可以联系我。”
“嗯,好!”
镜片之后,我们的目光隔着一片大雾。也许是彼此都清楚,对于都不太主动的两个人,这一别怕是再见已难。
世路艰难,世界走着自己的路,我们都要各自走自己的路。但愿,她这一程此去,所有的穿梭奔忙都是为了更靠近通往尘世幸福的那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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