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份恩情

作者: 青菜还加葱 | 来源:发表于2020-12-02 20:47 被阅读0次

    【九洲芳文 · 故事汇】

    初春梅雨时节,蒙蒙的细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半个月。终于在今天,太阳像一个闹别扭的孩子,在收到了喜爱的玩具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探出头来。在凌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后,我便开车载着妻子小静踏上了回乡的路。

    这次回乡之旅我很早就开始了酝酿,一个月前,在写的小说获得了市里的大奖之后,我心中的这坛老酒终于飘出了香。看来是时候出发了!

    静起初很不解,因为我早已将父母接到了现在居住的城市,老家对于我而言只剩下了一栋破旧的老宅,不至于浪费一个周末驱车几百公里去一个已经没有多大意义的地方。

    “这是一场报恩之旅。”我向静解释道。

    “报恩之旅?”

    “是的。有三份的恩情等着我去回报。”

    我一直认为记忆和嗅觉是连在一起的。因为当我打开车门,再一次踏上家乡的土地时,泥土、花香、潮湿空气组成的家乡独有的味道便扑鼻而来。一瞬间,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的记忆在脑中翻江倒海,把埋在时间深处的碎片一片一片地组合了起来。

    同时走下车的静肯定不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但她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向我问道:“你还没和我说呢,到底是怎样的三份恩情?”

    “行,那我们边走边说吧。”我牵着静的手温柔地说道。

    语文老师

    (一)

    如果说哪段时间对我的人生影响最大?我一定会选择初三。那年,我经历了许多起起伏伏,中考,家庭变故,差点误入歧途等等。静,现在回想起来,我能够以一个小说家的身份遇见你,完全是初三收到的三份恩情所致。

    第一份恩情来自于我的语文老师,顾蓉。

    静,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不高兴,因为顾老师的名字在我心中一直是温柔的代名词。

    顾老师任教于我们班时,她已经临近退休。这位矮个子老太太的脸上经常挂着春风般柔和的微笑,尽管时间让皱纹如藤蔓般爬上了她的脸,让白发如雪花般飘洒在她的头顶,但在我们学生面前,她永远展现着精力旺盛的一面。

    在初三教导我的一年里,我从没听她说过班里学生一句重话。而她最爱做的事就是在学生的作文本上写评语,哪怕再差的作文,她都能一一指出文章的不足之处与改进方法,有时遇到优秀的文章,她评语的字数甚至超过了作文本身。

    初中的我对写作一直持反感的态度,认为作文不过就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文字在如数学公式一般的命题要求下,排列出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集合体。它的存在可能只是为了凑满语文考试的分值。

    有次,我直接把这样的抱怨附在了某篇作文的最后。第二天,在返回的作文本上,顾老师意料之中地留下了她的评语。而意料之外的是,评语中没有一句责怪的话。

    她写道:赵天吾同学,写作不是一件机械的事,即使是在有命题要求的情况下,仍然存在着无数种创作的可能。它不像是在工厂或农田中惯性地劳作,而像是在音乐室或是美术厅,在灵感的包围下,把文字当成音符和色彩,制作成艺术品的过程。如果你之后爱上了写作,你一定会有和我相同的想法的。

    评语上有着多处修改的痕迹,看来顾老师是考虑了许久才写下了这段话。可能在她眼中,我不是一个故意找茬的叛逆期学生,而是一个错误看待事物的迷途羔羊。

    在那之后,依顾老师所言,我确实为了写作付出了一些努力,但音符与色彩仿佛永远与我无缘,我也还是无法感受到写作所带来的美感。

    现在回想起来,初三一整年眨眼一般就到了尾声。在告别的时候就连平时笑容满面的顾老师脸上也有了伤感。我们这届应该是她教育生涯中最后的一届学生,而在下课铃声到来前的五分钟,也是她教育生涯落幕前最后的五分钟,顾老师站在黑板前,拿着一沓作文本说道:“很高兴和大家渡过了初三一年的时光。对我而言,这是教育生涯的结束,对你们而言,崭新灿烂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笑容逐渐又在顾老师的脸上浮现。“无论你们成绩好坏,我只希望你们能在今后挺起胸膛,堂堂正正,自信但不自大地渡过接下来的人生。”说话间,她佝偻的身姿随着话语而挺得笔直。

    “这是你们的作文本,虽然我很想留下收藏,但这毕竟是你们一年来创作的结晶。我现在发还给你们,不过在上面也留下了我的痕迹,”顾老师说,“在每个同学的作文本上,我都写上了我对于你们一整年写作的评语,但只有一个同学的本子上,我点评了‘优秀’二字。我希望这个‘优秀’能成为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也希望这位同学能带着我的鼓励前行。”

    “难不成?”静难以置信地说。

    我点了点头。是的,顾老师把唯一的‘优秀’赠予了我。当时我的表情和静并无两样。配不上这个‘优秀’是我第一反应,但是想到顾老师所说的鼓励后,我就释然了。顾老师不是称赞我的写作实力,而是在鼓励我的写作潜力。她的‘优秀’,包括她之前的评语,无不表明着她一直在意着我这个学生。正是这样的一份恩情,让我走上了作家的道路。

    (二)

    顾老师的家离初中的旧校舍不远。那是一间三面被竹林包围着的小农宅,一条清澈的小河流经宅前。

    除了嗅觉,听觉也能唤起人的记忆。在起风时,小河的流水声、竹叶的飘动声加上老师家门口的风铃声组成了一首回忆的乐章,这熟悉的旋律把我带回了初中在老师家补课的日子。

    如今相隔了十二年,我再一次站在了顾老师的家门口,扣响了宅门。

    大门应声而开,然而门后并没有出现我预想中的那位老太太的脸庞。

    开门的是一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女士,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不速之客。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躲在她身后,露出小脑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瞧着我们。

    “你好,我是顾蓉顾老师从前的学生,我和我妻子此行就是想来再次拜会一下恩师。”我直接开门见山说。

    “哦,你是妈妈的学生啊。”

    原来是老师的女儿,经她一说,我还真的看出了她眉宇之间与顾老师的神似。

    “顾老师今天方便一见吗?”

    “不好意思,你可能白跑了一趟,因为妈妈几年前就过世了。”

    “啊?因为什么?”我有点震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癌症。”顾老师的女儿像是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低垂着双眼说道,“在教书时,妈妈的胃就出了问题,退休后病情就更严重了。”

    经这么一说,她身后的小女孩好像也想到了往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用着小手想把门关上,在她眼里,好像我和静就是给她带来悲伤的罪魁祸首。

    顾老师的女儿制止了女孩的哭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妈妈一直对她很好,所以一想起她外婆,这孩子总要闹不开心。”

    “没事没事,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们。既然顾老师已经离世,我想祭拜的话,应该去哪里呢?”我说。

    女士想了想,说:“妈妈葬在了南花山的公墓,你们可以去那里祭拜。”

    南花山啊,我皱了皱眉,那里的确有座公墓,但是山路很难走,加上又是雨季,增加了不少驾驶难度,而我的驾驶技术用静的话说,可能只有写作水平的十分之一。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向恩师的家人表达我的敬意吧。

    于是,我把准备好的礼物袋递给了顾老师的女儿,说道:“请收下这个。”

    “不好意思,”女士摆摆手说,“妈妈离开前对我千叮万嘱的事情之一就是千万不能收她学生的东西。”

    这句话还真是顾老师一贯的风格啊,看来她不只教育了学生,还教育了家人。

    “真是一位好老师啊!”静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那是当然。”我同样感慨万千。

    食堂师傅

    (一)

    第二恩情来自于学校食堂的陈师傅。

    静,我之前应该和你说过,初三那年我爸爸突然生了场大病,需要做一个大手术。家中的顶梁柱一倒,瞬间一切都变得捉襟见肘了起来,而那时距离中考还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我妹妹那会还在上小学,两个孩子中饭的花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于是,我向妈妈主动提议,妹妹还小,我的话能不能这两个月暂时就不买饭票了,从家里带点饭团,中午将就一下,熬过这段最苦的日子。妈妈起初当然不同意,但后来在我的坚持下,她还是无奈地答应了。

    曾几何时,我天真地认为中饭吃多吃少、吃好吃坏是件无所谓的事。所以在中午吃饭的铃声响起,同学们都奔往食堂时,我依旧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那只早上就准备了,现在却早已冻得像块石头似的饭团。

    一口接着一口,冷掉变硬的米饭吃到嘴里就像是小石子一样难以吞咽,饭团里的黄瓜和榨菜也失去了口感,我咬着牙吃掉了一半,另一半实在是解决不了了。

    这时,顾老师注意到了独自留在教室里的我。

    “天吾,你怎么不去食堂吃饭?”她走进教室问道。

    那一瞬间,自尊心颇高的我被老师看到了如此困窘的样子,脸一下子红得发烫,恨不得教室的地板裂开,好让我钻进去缓解尴尬。

    “我家...家里带了饭团,没关系...没关系的...”我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不担心顾老师会把我的困窘当成课堂上的笑料,因为她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但我担心她会以一种虽然非她本意,但我认为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对我进行施舍,那对于从小脸皮薄,自尊心强的我来说可能会比前者更加难以接受。

    “中饭一定要好好吃啊,老师现在患的胃病就是从小饿肚子造成的。”顾老师关切地说,“要不,你去食堂看看,或许陈师傅那里有多下来的饭菜,你可以拜托他拿一点,反正不拿也是倒掉。”

    “呼”我长舒了一口气,顾老师不仅没有施舍我,而且给我指明了一条我未曾想到的路。

    既然是要倒掉的多余饭菜,那么这样也就不算是嗟来之食,甚至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废物利用了。于是,我怀着这样的心态,来到了食堂碰碰运气。

    一到食堂,大排的肉香味就扑鼻而来。只吃了冷饭团的我哪里抵得住这诱惑,心中瞬间只剩下一个念头:饱餐一顿。

    可现实却很骨感,在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饭票后,我只能抱着能否找到些残羹剩饭的想法来到了取餐口。

    我们学校的午餐是食堂的师傅提前打好装在一次性的透明塑料饭盒里,然后学生们凭饭票领取中饭。

    然而,就在午餐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居然发现取餐口还有一盒饭,没有人拿。

    会不会是多打了一份。不不不,肯定不会,我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负责打饭的陈师傅是一个极其细心的人,只会按照发出去的饭票数量打饭,从没出过差错。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个同学今天突然有事,没来食堂吃饭。

    那不是天助我也!我瞧了一眼取餐口玻璃后面的工作人员区域,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而食堂里的同学们都在大快朵颐,完全没人注意我这边。要是平时,理智的我绝对不会动歪脑筋,但是今天被冷饭团折磨、被大排香味诱惑的我已经失去了理智,饥饿让我朝着这份原本属于他人的午餐伸出了手。

    在触摸到饭盒时,我的心跳到了极限。接下来只要转身找位子坐下,我就能熬过第一个中午。可是,就在这时,陈师傅从后面的厨房走了出来。

    我瞬间呆住了,和陈师傅四目相对的情况下,我甚至忘记了把拿起的餐盒放下。那几秒钟,我就像身处一口大锅之中,陈师傅的目光就是锅下燃烧的火焰,将我全身煮得发烫。

    我会被陈师傅唾骂,会在晨会上被点评批评,会被禁止中考,会被抓进监狱,那一瞬间,我胡思乱想了一千种可能的结局,到最后只能绝望地湿润了眼眶。

    “咋就哭了呢?”陈师傅和其他体重大、爱打马虎眼的食堂工作人员不一样,他个子颀长,目光如炬,同时又工作细心严格,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

    所以当他说出这样的话时,我愣住了,竟然止住了眼泪。

    “你是一班的赵天吾吧,你应该也知道中饭时间快结束了,赶紧拿去吃啊。”陈师傅出人意料地没有责骂我的行为,反而催促我去吃饭。

    “可是...可是我饭票...”我嗫嚅道。

    “哦,这样啊。”陈师傅会心一笑,说,“我知道了,你们班上同学就你上午没来拿饭票,下次别忘了,不对下次你就毕业了,所以啦,快中考了一定不能让自己饿肚子。”

    说罢他从身后的柜子中拿出了一沓饭票递给我。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知道我的困境,原来他并不是我眼中冷酷无情的人,所以他对我伸出了援手。我刚止住得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虽然我终究还是接受了别人的施舍,但是这样跌宕起伏的过程加上不苟言笑又为人刻板的陈师傅平时与我交集不多,所以在那一刻,他的这份恩情带给我的只有感动。

    接过陈师傅递来的饭票时,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任何感谢的话语都不能表达我此刻的谢意。就算是十二年前,一个学生两个月的饭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这钱出自一个收入不多的食堂工作人员之手。

    而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在那顿难以忘怀的午餐里混杂着我感动的泪水。

    (二)

    “你是李天朴?”在退休之后,发福了起来的陈师傅让我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我是赵天吾。”我更正道。看来人年纪一旦大了,记忆就开始了衰退。

    “对对,赵天吾,一班的赵天吾。”陈师傅恍然大悟。

    “我这次前来拜访您,就是为感谢您在十二年前帮我垫付了两个月饭钱,我对于您的这份恩情一直记在了心上。”

    我捧住了老人的双手,粗糙的皱纹让我感受到了时间在陈师傅身上的流逝。一旁的静从包里拿出了准备好的两千元现金。

    我把钱放在了老人的手上,就像他十二年前把饭票递给我时那样。

    “记不得了,记不得了。”陈师傅收下了钱,却表示他对这件事已经没了印象。

    我知道那一代人一直被雷锋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影响,所以才举重若轻地对待自己种下的善意种子。

    虽然种树之人可以轻描淡写,但纳凉之人可不能忘恩负义。

    所以,即使陈师傅不记得了,我还是得数倍地回报这份恩情。

    班主任

    (一)

    “那最后一份恩情呢?”静的好奇心被提到了顶点。她知道我写小说总是喜欢把最好的悬念留在最后,而生活中也一样。

    “最后一份恩情,同样来自于一位老师。他就是我初三班主任,魏辉,魏老师。魏老师和顾老师不同,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刚当老师不多久的小伙子,阳光帅气,每次总是穿着一身很潮流的衣服,在下课时经常和我们男生一起踢足球。”

    “就像哥哥一样呢。”静说。

    “是啊,不过虽然魏老师下课和我们玩在一起,但一到上课他就变成了学生眼里的鬼见愁。新官上任三把火,当老师也是,尤其还是班主任,当然得树立威严。所以和顾老师的温文尔雅不同,教数学的魏老师一遇到有学生在课堂开小差,就拉他上黑板做题,做不出来便在全班面前数落他。要是考试没考好,请家长那肯定是逃不了的。因此每次魏老师的数学课,几乎所有学生都竖起耳朵在听。”

    静夸赞道:“严师出高徒啊。”

    “但我就是在这样严厉的老师面前,犯了一个大错。”

    我低着头,欲言又止,因为那件事不只是静,就连我的父母,我都没有和他们提起过。

    静拉着我的手,感受着我手掌的温度,她好像要陪我一起回到那段时光。

    那也是初三,在食堂那件事之后,当时爸爸的病情开始好转,已经到了出院在家吃药的疗程。在爸爸回家的那一刻,我顿时觉得原本黑白的世界变得绚丽多彩了起来。然而就在这喜悦的时候,我在某天却将妈妈嘱托让我带去买药的三百块钱弄丢了。

    在发现丢钱之后,我摸遍了衣服口袋,甚至跑去了厕所急得把身上的衣物脱得一干二净,可仍旧没有发现这三张熟悉地红票子。

    该怎么办?我成了家庭的罪人,要是爸爸因为没能吃药而导致病情再次恶化的话,我一定饶不了自己。

    刚开始,我抱着还能把钱找回来的心态,开始了在校园中的搜索。正巧在散步的顾老师陪着我一起找遍了操场,可还是一无所获。食堂值班的陈师傅也帮我在食堂看了一圈,同样是一筹莫展。

    坦白吧,我对自己说。向爸爸,向妈妈,向妹妹坦白,坦白因为我的疏忽,让整个家庭为我的过失埋单。

    然而,就在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转机来了。

    我放学路过教师办公室时,看到了熟悉的红票子,它们被装在一个信封里,放在了魏老师的办公桌上。

    那肯定不是我丢的钱,毋庸置疑。当时教师的工资都是每月按照现金结的,看来那应该是魏老师这个月刚领到的工资。

    或许,或许我可以从里面抽三张。这个想法冒出头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当时办公室的门开着,门内空无一人,那也就是说没人会知道我的罪行,而且在我看来,这厚厚的一叠钱中抽掉三张应该也看不出来,何况我不是为了享受才这么干的,我是为了爸爸的身体,大家都说百善孝为先,魏老师就算知道应该不会责怪我的吧。我用着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动手,可拿钱和拿份饭的性质和后果可就差远了,所以我还是迟迟难以迈出那一步。

    最后对家人的愧疚让偷窃的邪恶念头占了上风。在下定决心后,我快速地从信封中不多不少地抽出了三张红纸币,然后做贼心虚地飞速逃离了办公室。

    那天晚上,我一夜都没有睡着。虽然爸爸得到了药品,但我却失去了良心,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偷,因为魏老师不会和那时的陈师傅一样,对我说,“这钱就是为了帮你爸爸看病的”,我还没有天真到这种地步。

    那段时间,我度日如年,整天坐如针毡,生怕自己的恶行被人揭发。果然没过多久,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周五下午的班会课上,当魏老师板着脸走进教室的时候,我就觉得情况不妙。从老师说话的一开始,我就低下了头,心虚地拨弄着指甲。

    “我放在办公室里的钱被偷了。”魏老师开门见山,开得不留一点情面。

    “那小偷以为办公室里没人,他的计划就无懈可击,但是他没想到教师办公室是有监控的,所以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而且这个小偷就在我们班上。”

    全班一阵哗然。而我则被吓得肝胆俱裂,低下的头几乎埋进了桌肚,我觉得魏老师的目光此刻肯定在死死地集中在我身上。

    要不,要不就承认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内心的防线崩溃了,逼迫着自己挪动屁股,想把吓得僵硬的身体站起来。

    “不过这里呢,我就不说他名字了。”魏老师话锋一转,“因为我只是老师,不是警察。在这里我只想告诉那个小偷,我知道是你干的,别以为你的行为天衣无缝,而且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偷东西一定是不对的!要是再犯,下次你见到的一定是货真价实的警察,而他们可没有我那么好说话。”

    我错了,我错了,逃过一劫的我一边把屁股再一次放回了椅子上,一边不停地在内心反省。

    班会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下课后,班上的同学议论纷纷,猜测着这个小偷究竟会是谁。而我偷偷地溜出了教室,一方面是不想让同学们看出端倪,另一方面是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让发烫的脑袋冷静下来。

    坐在树阴下的长凳上,远处而来的初夏微风逐渐吹掉了埋在我心底的负罪感。

    魏老师肯定知道是我偷了他的钱,但他没有在同学们面前指名道姓让我身败名裂,按照他话里的意思就是想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知道是你的干的。”魏老师严厉警告背后的潜台词应该是,我不希望你再犯这样的错误,赵天吾!

    我用力地甩了自己两个巴掌后,在清脆的声音和火辣辣的疼痛让我重新振作之后,我慢慢地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感觉阳光重新照在了我的身上。

    魏老师,谢谢你把我从阴影里拉了回来,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二)

    在开门后,魏老师一下子就认出了我。

    “赵天吾!你终于来看望我这个大叔了啊。”

    十二年真是一段很长的时光,它能轻易地将一个小伙子变成两个孩子的爸爸。一只脚迈入中年的魏老师笑着搂住我的肩膀。以前我们是师生,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哥们。

    在聊了一阵家常后,我谈起了正题,说:“魏老师,你知道的。上学时,那件事情上你对我的宽容,我至今还记在心上。”

    “你是说那件事吧。”说罢,魏老师特意看了下静。

    “没事,我和我老婆说起过了。”我明白他的顾虑。

    “哦,那就好,”魏老师释然道,“老实说,当时在知道是你偷的钱之后,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在全班甚至全校同学面前揭发你的行为,让你永远不敢再犯。”

    “但你没有这么做,所以我很感谢你。”

    “你不应该感谢我。”

    “为什么?”我疑惑地问。

    “你应该感谢顾老师,可惜她前几年过世了。”魏老师略显伤感地说,“是她制止了我一开始的想法,并帮你把损失的钱补还了我。”

    顾老师!我有点难以置信,居然是她拯救了我。那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的面容再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天,顾老师一边安慰暴跳如雷的我,一边为你向我解释说,你是个老实孩子,是因为弄丢了你爸爸的买药钱才会迫不得已铤而走险的,她当时还在操场陪你找了一大圈,完全能感受和理解你无奈又绝望的心情。她最后恳求我,因为她知道你自尊心很强,当众揭穿很可能会偏离我们老师育人的初衷,并且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所以最好使用之后在班会上的那种方式,即警示你,又不冒摧毁你人生的风险。现在看来,她的目的果然达到了。”

    我默然无语,顾老师知道是我偷了钱,也知道我的难处,更知道我那廉价又致命的自尊心,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想出了这么一个适合我的解决方法,然而事实证明那方法的确管用,因为我从此再也没有踏上犯罪的道路。

    但顾老师知道我干了那种蠢事,却还是在毕业前给了我‘优秀’,她是多么地照顾我啊。我用手扶着双眼,悄悄地擦了擦通红的眼眶。

    静拍着我的后背,默默地安慰着我。

    魏老师同样明白我的感受。“顾老师真是一个好老师,尤其是对你而言,”他说,“你毕业前最后两个月没钱吃中饭,她还帮你向食堂垫付了饭票钱。对了,既然你这次是回家乡报恩的,那有没有把钱还给她家里?”

    尾声

    泥泞难行的山道上,我艰难地驾驶着车。

    “没想到,这三份恩情居然是一个人对你的馈赠!”平时就非常感性的静这回彻底被顾老师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了。

    “是的。所以顾老师的长眠之地我必须得去,无论天涯海角。”

    南华山的公墓在山顶处,我好不容易将车停在了山腰上的停车场,准备徒步上山。

    一路上,我回想着和顾老师的往事,那个老人就连对我的恩情都体现着她的性格,无比的温柔,温柔到帮助我的同时还细心地照顾着我那脆弱的自尊心。无论是作业本上的‘优秀’,还是不经意间提醒我去食堂,还是在背后默默把我拉回正道,这一切都像是春风一样温暖着我的心灵。而且除了‘优秀’之外,她什么也没有告诉我,这也是为什么我如此感动的原因之一。

    来到公墓,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我找到了顾老师的长眠之地。一块挂着风铃,仅仅写着名字和生卒年的墓碑展现着她一生简朴雅致的风格。

    我和静把鲜花摆在了墓碑前,表达了我们的敬意。

    “我说是谁呢。赵天吾,嘿老同学,还记得我吗?”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头,原来是初中同班同学袁乐。他现在是市内知名文学杂志的编辑,我之前因为向他的杂志投稿过几篇文章,所以也算有点交集。

    “你也来拜祭老师吗?”我问。

    他爽朗地说:“那可不么,顾老师可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文学领路人。”

    “是么,老师的语文课确实让人受益匪浅。”

    “可不只这些,你还记得毕业前老师发还给我们的作文本吗,就是只有一个同学得到‘优秀’评价的那个。”

    我有点惊讶,说:“难道你...”

    “没错,顾老师把唯一的‘优秀’给了我,而就是这份对我写作能力的赞赏成了我之后走上文学之路的最大动力。”

    说罢,我们三人都笑了。袁乐的笑中带着骄傲,静的笑中带着感动,而我的笑中带着泪水。

    顾老师,能和你相遇真是班上所有学生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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