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作者: 俏村姑 | 来源:发表于2018-07-25 22:00 被阅读149次

    1/

    秋灵儿二十一岁那年成了村里的剩女,全家人都跟着焦虑,也就为这个,他爹妈见了街坊邻居都抬不起头。连村西头老张家那个跟她同岁的傻丫头都嫁出去了,人家父母走在村里大道上昂首挺胸的,有次见了秋灵儿妈还大喊大叫打招呼故意问秋灵儿的婚事,秋灵儿妈受不了了回来哭诉,人家是恨铁不成钢,秋灵儿家呢是恨女不成嫁。

    村儿里的中老年男女都替她着急,嫁不出去,这可怎么办好呢?

    秋灵儿自己也暗暗恨自己不争气,实在不行哪怕二婚男人也将就吧,只要肯娶她……唉,急也没用,整个村里第一大龄剩女,这头衔无情的传达了一个这样的信息:没人肯娶她。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啊。

    和老张家那个丫头比秋灵儿不傻,但就是天生有点跛脚,说重又不太重。更要命的是秋灵儿居然上了一年高中,这可是大麻烦,上学虽说是好事儿,一旦考不出去再回到村里,反而会成了男婚女嫁的障碍。

    秋灵儿读过高中,弃学那年就十九了,回到家还没等回过神儿来,就发现村里同龄的女孩子都结婚的结婚订婚的订婚,硬生生把一大波绩优股男孩霸占了。她这种没干过农活,没啥机会和村里男孩女孩同进同出的,又不会和村里七姑八婆拉闲话,再加上自己跛脚,自卑的根本出不了家门,也就别打算有哪家的男孩看上了。

    不仅这样,还有更可怕更隐蔽的原因,她上过高中,那在村里可算是相当有学问的人了,人男孩子谁愿意娶个有“学问”的跛脚媳妇儿啊?学问比自己大了就不容易管的住,说个话还文质彬彬的跟村里人不合拍,这哪能受得了啊?再加上跛着个脚领出去又怪没面子的。

    怎么分析这都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秋灵儿妈坐不住了,到处求媒人帮秋灵儿找婆家。也不通过秋灵儿,就自行做主。结果仍然是不太乐观,安排不下这个闺女,秋灵儿妈愁的天昏地暗的,真是吃不下睡不香,恨嫁不成导致这娘俩三天两头的就闹个别扭,好好的母女感情都生分了。

    说话儿就开春了,还有三天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这天一大早秋灵儿就听见屋后头杨树林里有喜鹊叫个不停。莫不是有啥高兴事?秋灵儿想。

    果然,还没到晌午就来了个远房亲戚,据说她该叫人家姑姑,是山东老家那边的同姓族亲,现在住离秋灵儿家十里路的一个村。

    是来提亲的,这可把秋灵儿妈高兴的合不拢嘴了,听了听觉得对方条件虽不好,心意好像还成,而且那个媒人姑姑可把那个小伙子好顿夸。说的秋灵儿妈就好像这门亲事已然成就了似的。

    约好的相亲是秋灵儿一个人去的,当时颇有点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悲情。她妈非要跟着,被三妮严拒,她对她妈说,你若是非去不可,那我就不去了。

    那天她穿了件淡黄色的宽大上衣,是有一年秋灵儿的姨母从老远的地方给寄来的,不很合身,但是颜色干净整洁。脚上穿了双才买不多久的新鞋,还有点坡跟,秋灵儿的跛脚不重,穿起来看不出有多不顺眼。

    相亲就在媒人姑姑家里,对方家几乎全员出动,秋灵儿一点也不慌,全家对她一人怕什么,她暗自琢磨,看那小伙子没啥毛病,应该不能看得上自己,想多了都是多余的,索性破罐子破摔吧,嫁与不嫁本来也不是自己说的算。

    2/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看尽千帆皆不是,一朝愁嫁颜已黄。

    对秋灵儿来讲,现实却是帆未看,颜已黄。

    这本是无奈的,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向来不同步,她出了校门就快两年了,对这早已经习惯。

    不管怎样,要是能有一次相亲经验,在以后的日子里说不定也是一笔精神财富呢,毕竟有人提亲,有人给了她一次面对异性表露自己的机会,她暗自想。

    奇怪的是,这样隆重的一次相亲,对方几乎没怎么说话,反而一直是秋灵儿在说,都说了什么据说她自己后来也不太记得了,大概就是:我这样大大方方让你们看让你们选,但同时我心里也有一杆秤,我知道自己的路该怎样走,对自己在婚嫁方面唯一希望的是自己出嫁的那天不要与同龄女孩子有太大不同……

    回去的路上,秋灵儿一遍一遍重复想着整个相亲的过程。

    那个小伙子多大来着?好像是二十三,比她大两岁。

    长成啥样子来着?好像还怪顺眼的,中等个身材偏瘦。

    说了哪些话来着?好像是说绝不会委屈自己将来的媳妇。

    …………

    那台已经缺这少那的二八自行车实在也是别扭得很,加上小顶风,一路到家秋灵儿一身汗出了个透。

    秋灵儿妈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个结果,一连问了好几遍,秋灵儿就只告诉她甭盼着了,不成。

    秋灵儿自己知道自己在盘算什么,只是不说出来,因为她知道那是最后的路,也会是她最向往的路。她心里装着一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大世界,比这个村大得多,人也多得多,最近她总能梦见自己就顺着出村的那条大路走了,去了那个大世界……

    所有的相亲当然都会有一个比较明确的结论,不用说媒人也会在恰当的时间再出现一次的,秋灵儿的爸妈一心把火等着媒人的回信。秋灵儿也在心里想,结果会是什么呢?

    不能算是煎熬,但这事儿也确实横七竖八的搁在心里。

    第三天,就是二月二的那天,刚吃完早饭就听见一阵拖拉机声响,突突突突地开进了秋灵儿家的院子,她正在屋里捡桌子扫地,一抬头就看见那个相过亲的小伙子跟在媒人身后进来了,她还真有些吃惊,小伙子也微红着脸,朝秋灵儿看了一眼,慌里慌张躲开了眼神,却禁不住又看了一眼,脸更红了……

    三妮妈乐了,一边紧着烧水沏茶,一边听媒人重复上次的话,又垮一遍眼前的这个小伙子。

    对了,他小名叫二强,家里排行老二,自小就这么叫起来了,街坊邻居都是这么叫的也不好改了。

    秋灵儿忙着手里的灵活,出来进去一趟趟的,不时地也能听见一两句媒人姑姑兴高采烈说着的话,她和秋灵儿妈都坐上了炕头,她一会儿看看秋灵儿,一会儿又看看二强,就好像这俩都是她自己的孩子,脸上掩不住也落不下的喜悦。

    “这小伙子一眼就相中了咱家秋灵儿,今天就是特意带着来给你这做长辈的看看,没啥意见咱就商量给这俩孩子把婚订了吧……”

    她们俩坐在炕上小声说的话,却被秋灵儿一字不落的听到耳朵里,又钻进心里。

    秋灵儿转身看着小伙子,心里说不出来是个啥滋味,抬手给他做了个手势,让他出来到外屋说话。

    3/

    小伙子看一眼秋灵儿,脸又红了,一边搓着手跟在秋灵儿身后走出了屋。

    秋灵儿停在有阳光的窗户跟前,上午,正是早春的太阳又大又亮的时候,人说的春光明媚大概就是这样的。

    她犹豫着停了好久才开口:

    “你不嫌弃我跛脚?”

    “不嫌弃。”

    “我农活做的少,也做的不好。”

    “我会,我还不到十岁就跟着家里干了。”

    “我自卑,觉得先天这样的毛病,还赶不上人家老张家的大丫头,她男人对她好着呢……”说着,秋灵儿低下头,眼圈不由得泛红。

    “她那个男人我认得,是个娶不上媳妇儿的老光棍,人也丑的吓人。你不要这样说自己,我那天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和我在村里见过的其他女孩都不一样。还有我可不是娶不上媳妇儿才来看你的,我已经和父母说好了,我一眼就看上你是真的,他们也答应说随着我的心思,要是你愿意咱们就订婚,我家里不宽裕,但是我有力气赚钱,别人家里有的咱也能有。我还知道你不是嫁不出去,是好些蹩脚的家庭蹩脚的人都不好意思来说亲,邻村那个欠下许多债的德宝就对我说过你好,他说和你是同学,就是家里太穷了怕你不同意,所以,以后都别说那样的话,你照照镜子就会明白现在你这个样子有多美,就像天女……”

    二强破天荒的说了一大堆,刚才的窘态也被自己这番话冲淡了。他和秋灵儿并排站着,背后靠着那个又低又矮的窗台。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自己都被自己说懵了,停下来他想了又想,确定自己说出来的的确都是心里想的,也便不觉得难堪了,忍不住再看秋灵儿,这一次他不是偷偷的了,两个眼睛映射出的是两个彩色的秋灵儿,真的就像仙女一样的。

    一个跛脚的仙女,他想,但是有啥关系呢,看过的女孩子,包括前不久订了婚又黄了的那个,都远远不及这个秋灵儿。他都二十三岁了,还真是头一次把问题看的这样透彻。

    东北的早春还是冷得很,一阵一阵的春风贼溜溜的专门往旮旯里乱钻,不小心路过他们俩的脚前时,还把一些琐碎的柴草枯叶等都留下了,秋灵儿一只脚胡乱踢着跟前的一整片苞米叶子,心里却像这天的风一样没头绪。

    她抬头看看他,还是挺顺眼的,别的就没什么了。

    回头又问问自己,那个梦能真的做下去吗?她问了好几遍,都答不出来。

    试着对自己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又试着下了个决心,还是嫁了吧,她想,这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吗?嫁了,自己就不用再背着自己了,嫁了,爸妈就不用再跟着愁了。

    她转过身来,隔着小方块的玻璃看看在屋里和媒人姑姑亲亲热热说着话的妈妈,又看看坐在地上一个粗糙不堪的木凳子上的爸爸,她就明白自己的决心是怎么下的了,况且遇一个真心不嫌弃自己的人不容易,这她也再清楚不过。

    小伙子开动拖拉机带着媒人走了,秋灵儿妈看着他们走出院子,呼啸着远去,就回头对秋灵儿说,订了日子了,初六。

    秋灵儿用最大的力气喊:“我知道了~”,她这是对着心里做梦的那个自己喊的,她妈妈听见的是一句:“我听你们的~”。

    还有三天就是初六。

    这三天秋灵儿没睡觉,连一个小时都没睡,睡不着,是她二十一年来最厉害的一次失眠。

    终于把自己最重要,最重大的问题解决了,她在心里感谢了那个小伙子一万次。若没有他,她会嫁给谁呢?

    初六那晚,秋灵儿睡了个好觉,没做梦。

    4/

    秋灵儿订婚了,和那个一眼就相中她的二强。

    在村儿里的订婚其实就是所说的相门户,双方明察对方的门庭,以及父母双亲,通过进一步的交往,感受对方家庭的为人处世是否符合自己的选择标准,为以后的共同生活提供一些线索。

    订婚前男方要给女方买身新衣裳,订婚后第三天小伙子要带上四合礼来姑娘家接未婚妻回家住,送回去的时候还要给姑娘揣上红包。

    这些程序秋灵儿带睬不睬,她对那个即将成为未婚夫的人说,无所谓,你的家人怎样做都是你们的事,我自己是不会给自己贴一个价格标签的,你用心掂量就好了。

    其实她心里清楚,实在很难把所有姑娘出嫁的步骤程序和自己联系起来,跛脚让她在现实中低至尘埃,读书又让她精神清高不流俗。之前的恨嫁在这样的时刻又显得多么荒唐可笑,可是不管怎样她这样的矛盾体终于还是有人肯娶了,这真的是值得庆幸的事呢。

    爱与不爱才是面对婚姻该考虑的重点吧,她想。

    初夏来临,树绿了,草长了,花开了。村后的大地彻底苏醒了,种到地里的庄稼都争先恐后的往地面上钻,迎着越来越暖的太阳奋力生长。原本光秃秃的一片,此时一片嫩绿,生机勃勃。

    二强三天两头的往秋灵儿家里跑,人勤快得很,一来就帮着秋灵儿爸里里外外的忙活,稍得空闲他就跑到有秋灵儿的地方,和她说话,看她含羞又带忧郁的笑脸。

    秋灵儿家就一铺炕,有外人来住就只能拿两块木板在破木头凳子上支起临时床铺,早起的时候收起来,晚上睡前再重新铺好。

    二强也不在意,还是每次来了就不肯主动走,都是秋灵儿妈忍不住提醒他该回去看看家里的活计,多帮家里分担些体力。然后他才恋恋不舍的跟秋灵儿说告别,过不了几天就又来了。秋灵儿笑他,当然,她心里也就明白了他对自己的心意。

    村里年轻人的恋爱好像都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海枯石烂,在秋灵儿心里,她俩也是。

    相处的越来越多,有一次他俩一起往秋灵儿家的大田里走,去给地里零零星星不见苗的地方补种,路上秋灵儿对二强说你的小名不好,我叫不出口,以后我就当你是同学,称呼你全名吧。我喊你,王嘉俊。

    王嘉俊搓着手笑了,应一声,再看一眼秋灵儿,说:

    “你的小名好听,我喜欢,你的声音也好听,我也喜欢!”

    秋灵儿不语,一笑,露出一颗俏皮的小虎牙。

    她心里升起一句问话:到底什么才是爱情?

    被他暖着,自卑好像不常来了,被他收在充满爱意的眼神里,她开始从尘埃里慢慢向上爬,这感觉让她偷偷在心里充满幻想,幻想着自己的未来说不定也是美好的。这样的暖,这样的幻想算不算是爱情?谁知道呢。

    两个人一起进进出出的次数多了,村里人一眼又一眼的看王嘉俊,看他对秋灵儿家的表现,看他对秋灵儿的态度,看他的一手好活计,再看看秋灵儿的跛脚,都有点想不通了,这样不错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落到秋灵儿身上了呢?有好事儿的村邻来家里串门,一边看着秋灵儿他俩,一边跟秋灵儿妈说,你家秋灵儿命好呢,摊上个好女婿。

    秋灵儿妈终于眉开眼笑了,这个丫头从出生就给自己带来的眼泪都快落了满满一水缸了,现如今却被邻里邻居羡慕,可是真高兴啊!几年前日盼夜盼的想让她考上大学自己寻出路的心也就不再纠结了,那些埋怨秋灵儿的狠话越来越少了。

    秋灵儿当然懂得妈妈的心思,也正是因为这种懂得,才让自己从小就不同于别人的小小残缺成了她的一根刺,一直一直扎着她的心,她的肉,疼的不堪忍受,生生的把原本应该美好的青少年时代过成了灰黑色。

    从小到大的路就像是一条长长的阴暗走廊,她走啊走啊,不见头不见尾,未成熟起来的内心迷失在那一片黑暗里,寻不见光亮。可能正是源于这个,秋灵儿从小就喜欢太阳,更是从小就怕黑。

    王嘉俊闯进来了,呼啦一下就拉开了走廊尽头的那扇窗,秋灵儿好像还没适应那道突然间射进来的光线,时而心慌乱,时而眼迷离,但是她的心能感知到那里有渴望许久的温暖,她的脚步也不由自主迎着那束光走来……

    5/

    从订婚到结婚也是一条隧道,从这头到那头就算是两个世界。

    铲完二遍地刚一挂锄,王嘉俊就迫不及待又跑来秋灵儿家,这一次不是要在这住,而是想接着秋灵儿去自己家。

    秋灵儿妈一遍一遍的嘱咐秋灵儿可不能随着他们家的安排越了格子,咱们可一定要保持清白身到结婚的那天。

    秋灵儿听了有点不耐烦,勉强笑说,妈,我懂。

    从开春种地,连续着铲头遍地二遍地,秋灵儿可是被东北的炎日晒了个透,她那捂了一个冬天的细嫩皮肤都要在经过暴晒后脱落好几层,周身上下只要没被衣服遮住的地方都是黝黑黝黑的了,看上去还真是颇有了一身农家味道。

    也难怪,人家别的女孩子下田都要包裹的严丝合缝的,两遍地下来也不见怎样的变色,秋灵儿呢偏不,她说这样敞开了晒,太阳光就能一直照射到心里,暖得很。

    他俩一起走在去往王家的路上,王嘉俊笑她,说要是相亲的时候你这样皮色的话,我就要犹豫一下的。

    秋灵儿就坐在他骑的大自行车后头,一手揽着王嘉俊的腰,一手抱着自己带在身上的一个米黄色挎包,那还是姐姐回家的时候送她的,平时也舍不得拿出来用,此时刚好能放一些自己的洗漱用品。

    听了王嘉俊的话,秋灵儿还是没忍住又把自卑请回来了,虽不说话,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她当然知道这是在说笑,可就是有眼泪不争气的涌出来。

    王嘉俊骑着自行车走出好远,发现后头坐着的秋灵儿有些不对头,于是犹豫着停了车,回身看见秋灵儿脸上挂着的泪,他一脸惊愕。

    把自行车停好,他伸手把秋灵儿搂在怀里,嘴唇贴着她的短发,一边柔声说:

    “你不要难过,都是我不好,说话没经大脑,我怎么可能嫌弃你呢,你还不知道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吗?”说着用手给秋灵儿擦腮边的眼泪。

    秋灵儿哭的更厉害了,眼泪成串的落下来,稀里哗啦湿了王嘉俊一大片肩膀。不说话,是说不出话来。可她在心里用最大的声音喊着:“不是你的错,你那么好,我该怎么办呢?”

    王嘉俊当然听不到这些,他自顾检讨着自己的鲁莽,一边搂住秋灵儿的手更用力了,低下头,他温柔的亲了她的额头,她的脸颊……第一次,他不知所措又深深自责,想不到更好的安抚。

    夏日的太阳沉落到地平线下,刚才还红彤彤的晚霞此时也暗了,他们停车站着的旁边是一排已经长大的杨树,晚风轻轻的抚动,茂密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脚边的草丛里有虫儿鸣,已经在身后很远的村内有犬吠,有吆喝牛马进圈的声音,不小心一抬头就能看见树尖儿上挂着一个弯弯的月牙。

    一切都是平常又平凡的样子,路上已不见行人,他们俩就停在从这家到那家的路上,这一路好长,停下来是需要整理初心吧?

    他捧起她的脸,再一次擦干了还未滴落的眼泪。他读书少,不懂说些体贴的话,急了,就一本正经的告诉秋灵儿,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这一句斩钉截铁,音还未落,他第一次正式的亲吻了秋灵儿,不由分说。

    在王嘉俊的心里,秋灵儿毫无疑问就是他的女人了,他一天见不到她就会想念,这种想念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就在这一次他试图开口说些让秋灵儿明白自己心思的话,却还是怎么也做不到,怎么说都远不及他心里所想。

    秋灵儿又坐上王嘉俊的自行车,他们要赶在天全黑下来之前到家。刚才的一段小插曲结束了,他们好像因此而更贴近了一点……

    6/

    秋灵儿在那年的订婚路上煎熬了一个世纪,王嘉俊的好,和她自己的遗憾时时掺杂着,都成了她心理的枝蔓。

    这不能算是一段冷漠姻缘,他们的好与不好似乎都不是秋灵儿的希望。

    如此,订婚到结婚的一路就成了她一生难忘的片段。

    几个月过去,该领证了,媒人三番两次来催说,并和秋灵儿妈商量好,就等秋灵儿的生日一过,就让他俩去把证领回来。

    秋灵儿不说话,心里那些枝枝蔓蔓又爬出来,在每一晚的睡前都扎的她难受。

    在农村,大婚礼前男方一般都要带着女方去置办些婚后供小两口共用的生活必需品,特别是床上用品。当时的说法是最少六铺六盖,男方出钱,女方去挑选。

    当时的这些都还是手工缝制为主,说好听的是床上用品,其实不过就是做几套被褥,里外几层都是新的罢了。为了讨吉利,被褥的面儿基本都是大红大绿的底色,配上牡丹花或者鸳鸯之类的图案。

    秋灵儿,没有像村里其他女孩一样自己去挑选,王嘉俊来接过她的,可是她不去,她说,结婚用的东西我不在意啥样儿的,终归都是咱们两个人共用,你做主吧……

    就这样,别人家都是一起做的事又被秋灵儿三言两语推出去。

    王嘉俊当然不情愿看秋灵儿对越来越近的婚期表现出的冷漠,少不了有些埋怨的话,三妮不理会,也不解释。

    他无奈,又实在不忍收起自己对秋灵儿的一往情深。秋灵儿也无奈,可是又无论如何说不清楚自己如此这般的缘由。

    好在秋灵儿听从了王嘉俊的建议,开始留头发了,因为他希望结婚的当天,能看到秋灵儿作为新娘最美的样子。这小心思,他再怎么羞于表述,秋灵儿也能懂得。

    于是,对此前秋灵儿的表现,王嘉俊又释然了,在他心里,她所有的过错都值得原谅,何况她也没错。

    最热的夏季说话间就过去了,大田里的庄稼都临近成熟,深绿的末端开始泛着深黄。而麦子早已收割入库,只那些穿插在大地里的麦田,远远地望着,就像是地面长出的斑癣,丑的很。大豆的叶子也落了一地,露出青黄色的豆荚,完全不见了茂盛时的那一抹碧绿,一切都渐渐变得愈发沉稳了,连人也一样,随着这季节里的庄稼成熟起来,正如王嘉俊和秋灵儿。

    那是一个午后,王嘉俊兴冲冲跑来找秋灵儿,说他爸已经看好了秋后大婚的好日子,趁秋收前这几天的空闲,要他带上秋灵儿去城里买几样家具回来。

    王嘉俊说的时候,眼里闪现出的光彩灼痛了秋灵儿的心,她不敢看他,更说不出话,那一瞬间她好像感觉到了大醉又醒来时心里胃里都扭结着的滋味,顾不上他们正在走着的小路上还有没有别人,秋灵儿猛地把头埋在王嘉俊的胸前,紧紧地抱住他,她想用他的身体挡住自己不可遏制的慌乱,几个月来王嘉俊的好一下子都涌在眼前……

    王嘉俊愣了一下,接着又那么自然的抱起她在地上转了一圈,放下,低头怜爱的看着他的秋灵儿,笑了。

    世界上的道理,真是太多太多,秋灵儿懂得道理也是太多太多,可是,这一生懂了道理就真的能过好吗?

    这个活生生守在她身边的王嘉俊,这个招呼也不打就冲进了她生活的王嘉俊……

    她还能想着村前的那条大路,想着那个连父母都不知道的梦吗?她清楚这世界上几乎是没有两全的路,站在不是路口的路口,还能说什么选择吗?

    是吧,一个跛着脚的农村姑娘,遇到一个人人称赞的小伙子,之前的恨嫁是回头就能看见的现实,而她的梦,却从没有人知道,好像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一样……

    秋灵儿的世界不再是她一个人的,顺着所有人看好的方向,应该就是她最好的选择……她懂。

    就在那个晚上,他们一起回到王嘉俊的家。秋灵儿什么都来不及收拾,就连心里的枝蔓都凌乱着张扬在他们一起走过的路上。

    第二天,因为一些零零散散的琐事而没能赶上去往城里的早班车,下午没事他们又临时起意去王嘉俊家里一片长势不好的玉米田里,希望还能找到几穗青玉米,王嘉俊知道秋灵儿爱吃。

    秋灵儿的兴致不高,但还是去了,小鸟依人般的。

    “你想过我会逃跑吗?与你结婚的前一天?”玉米地的深处,秋灵儿自言自语一样的问话。

    “你想过我说不定会离开你,去我更想去的地方,过我自己的生活吗?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你若真舍不得,那就要了我吧……就现在,就在这……”

    王嘉俊彻底被惊呆了,许久以来,他一方面把秋灵儿当成了自己最最珍贵的宝贝,不论见与不见,她都占满着自己的整个身心,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成熟男性,他却一次又一次克制着想她的欲望,守着自己更是守着她,他觉得这是爱……

    可是,今天,秋灵儿居然主动想要成为他的女人。他……

    太阳渐渐偏西,被晒过的大地还带着一丝温热,那一大片玉米地的中间是一个土坡,坡上因为春天出苗不好而后补种了白菜,也是王嘉俊家的,他们并排坐在同样长势不好的白菜地边,细细微微的风带着玉米叶子沙沙欢唱,还有远处蝈蝈的叫声。

    迎着西下的太阳,王嘉俊的脸一阵红过一阵……

    他们终于违背了所谓的道理,就在那个夕阳还未落下的傍晚,就在那片菜地旁边,就在还带着余温的黑土地上……

    王嘉俊笨拙而热烈的进入她的身体,世界就在他们周围停止了,听不见风声,看不见太阳……他的爱,他的秋灵儿,他的幸福……

    秋灵儿的心也随着那一阵紧张的疼痛而落下地来,没有泪,跟着自己的选择,她在用实际行动去引领自己的心,梦不见了,她真的看见了自己,一个跟王嘉俊一起过日子的自己……

    从这一刻开始,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这是恩,也是情,先不说爱与不爱。

    有时一切都是天意,有时一切又都是人意,尘埃落定,她在深渊中万般挣扎,最终还是成全了王嘉俊的幸福,也成全了她自己的幸福。

    秋灵儿在那个大好的日子出嫁了,一嫁一万年……

    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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