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记得是到底什么时候捡到这个家伙的了。
只记得那是一个烈日当头的午后。
翻了翻以前的照片,时间显示出至少是2012年3月以前的某个日子。
但我仍旧清晰的记得当时碰到他时的情景。
这家伙耷拉着舌头,
像个二傻子一样在公司楼层间的空中花园里来回瞎窜,六神无主。
并且还试图跟随人群一起上电梯。
可是没人会给他这个机会。
虽然所有人都会留意到-----有条狗竟然想上电梯。
他始终没能挤上去。
一直以来,见过不少流浪狗。
大部分没了主人的家伙都是这么一副德行。
我之所以没叫他“野狗”,
是因为“野狗”和“流浪狗”是有区别的。
野狗不害怕没主人,
流浪狗害怕没主人;
野狗没主人可能会活得不错,
流浪狗没主人往往都活不了太久;
野狗可以漫无目的地随遇而安,
流浪狗个个都是待拯救的迷途羔羊。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里每一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故事。
无数个这样的家伙诞生、消失;再诞生、再消失。
能够由流浪狗变成真正野狗的少之又少。
他们落魄、潦倒、无所适从、无能为力,
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等待死亡。
一条流浪狗想要变成一条真的野狗,
除了要有坚韧的生命力,一点点运气,
还要有顽强的意志以及面对这座冷酷城市的勇气。
只有经历了长时间流浪后还能活下去的狗,才能被称为野狗。
这家伙的毛色虽然有一些污垢,
但整体而言还并非不堪入目,还带着些不久前还保有的光泽。
应该是才流浪没多少时日。
我走了过去,把手伸过去给他嗅了嗅。
尝试着跟他亲近。
他用那副二傻子的眼神看了看我,
把鼻子凑了过来闻了闻----味道不错。
接着我把手伸到他耳朵后面,他没有排斥。
于是我摸了摸被绒毛覆盖着的耳朵后面那块地方。
他喜欢我这样。
于是我又顺着他的耳朵,往脖颈后抚摸下去,
他把脑袋往我身上凑了凑,表示了一下好感。
他很开心。
有些事,是需要看缘分的。
就像某个夜晚在那条灯光昏暗的街上,我跟另一个倒霉鬼差不多消耗了40分钟,(谢天谢地第二天我无所事事)
可那家伙始终对我抱有敌意,因此我只有放弃,让它听天由命。
耐心是必要的。
可这年头,有些东西也是需要谨慎付出的。
于是我再进一步,尝试着两只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他没有反抗。
接着我就双手把他抱了起来。
他看着我,用那副二傻子的眼神。
他很开心。
就这样,这条流浪狗从此不再流浪。
他再也不是一只丧家犬了。
他成了一条家养宠物狗-----我的狗。
有主人的狗,就应该有名字。
捡到乔治的时候,因为他那副落魄致死的模样,
让我想到一个潦倒的国王,所以我叫他“乔治”。
捡到巴克的时候,因为眼睛上那道差点让他成为独眼龙的伤疤,
我想到了冰河世纪4里那只疯狂的独眼龙黄鼠狼,因此叫他巴克。
而这家伙,
长得像个狸猫。
又带着一副二愣子天真的眼神,加上眼睛外一抹黑色的毛发形成的黑眼圈,
看起来就像是日本滑稽喜剧里那种戴着面罩的偷女人内衣飞贼。
因此我给他取了个日本特色的名字-----小次郎。
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
小次郎在家里排行老二,乔治是老大,而巴克是老三。
在最开始的几年里,
小次郎喜欢上窜下跳的卖萌,总是喜欢往我身上爬让我抱。
添些比如把我的精装珍藏版DVD封套给咬烂这样不大不小的麻烦。
可是过了几年后,
不知道是不是叛逆的青春期一直没有恢复过来。
小次郎开始变得胆子小,脾气古怪,还喜欢争风吃醋。
比如我上楼如果先抱巴克,他就会大喊。
比如乔治在楼上呆得时间长了一些,他就会大叫。
而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躲在自己的笼子大喊大叫。
那笼子是他的,任何人都不允许靠近。
他会冲着任何靠近笼子的人喊叫,仿佛在说:“我的!这是我的!”
白云苍狗。
一眨眼的功夫,你来到这个家已经有六年。
我知道,其实你心里总是有些孤独。
你不像乔治一样充满自信,
不像巴克一样没心没肺。
你只是有些敏感、脆弱。
你比他们两个格外害怕再次被抛弃。
所以每次你尤其喜欢跳起来让我紧紧的抱着你。
你害怕我喜欢别人后不再喜欢你。
接到电话回家的时候,
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难过或者其它什么情绪。
因为我知道,
老爸脸上努力看起来像没什么事一样,但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如果我有什么情绪表现出来,他心里会更不是滋味儿。
他虽然总是看起来像什么事没有一样,
但我很明白,老爸其实是最心疼你的人,他比谁都更关心你。
因为在这个家里,你只听他的话。
如今的我,已不像从前。
经历了不少生离死别,
这就像喝酒,你的酒量越来大越来越醉不了,
可想醉却醉不了的那份难受却更加让你无法摆脱。
小李飞刀的那种苦楚,我很明白。
只是我懊恼的是就在你走的头一天,我都没有上去看你一眼。
这是对我懒惰的一种惩罚。
我只是觉得每次我上去的时候,你和巴克就开始争吵,吵得太麻烦。
于是我干脆就尽量少上去看你们两个。
这样你们反倒自在。
你这家伙,说起来你也应该跟我一样人到中年了。
我想象中生活是你、乔治还有巴克,你们这三个小王八蛋会跟我这个老王八蛋一起活到最后。
他们两个在院子里追逐奔跑,我坐在走廊上听着音乐看书。
而你,仍旧守着那属于你的笼子冲着他们两个大吼大叫。
可是混蛋!
谁知道你这家伙竟然就这样先走了。
走得这么突然,这么他妈的鲜血淋漓。
平时不是看起来很健康的吗?
作为一条流浪狗的都挺了过来,怎么就这么突然离开了。
你走的那天晚上,我打开露台大门的时候,
巴克一个人冲到我面前,再也不是你们两个家伙争先恐后的抢着谁先过来。
他站了起来,六神无主地扒在我腿上呜鸣。
虽然这家伙平时可能总是有些欺负你,让你不开心。
但这几天我上去偷偷看他的时候,
发现他总是看着你的笼子,你的笼子,愣愣地发呆。
他心里明白:你走了,再也看不到你了。
没人跟他争来争去了,他可能也会感到失落吧。
对不起,小次郎。
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和事太多了,现在也算上你一个吧。
如果有来世,请你来找我。
把你在那颗树下埋好的时候,我的衬衫已经被汗水彻底湿透。
我嗅着泥土的味道,大口大口的喘吸。
汗珠大颗大颗的混合着酸涩苦楚的味道滴落进那片埋葬着你的泥土里。
我折断了一截树枝,
仿佛把它插在我的心脏上一样,狠狠地在那块土地上插了下去。
这里没有依山,也没有伴水。
可是这里有我对你的回忆。
刚刚才进入2018年的夏天,
小次郎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2013年4月17日-20186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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