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于1949年,与新中国同岁。读书不多,但爱学习,喜欢看书读报。现在老了,视力不大好,看书少了,改为看电视。平素只看新闻联播、焦点访谈。连续剧基本上不看。
但偶尔中央一台转播红色影视剧,比如关于毛泽东、邓小平、刘少奇、朱德这些历史伟人的传记,父亲定会睁大眼晴,像小孩子一样在电视机面前一守几个小时。看到精彩处,父亲有时会哈哈大笑,有时又掩面而泣。
记得父亲看《长征》剧时,几次失声痛哭,都被我逮个正着。那一刻,父亲也有些尴尬,忙解释说:"哎呀!一看见这些画面我就想起了年轻时的那些遭遇。"
在日常生活圈子中,父亲的朋友大都是同龄人,大家聚在一起,拉呱说闲话。本来起初的话题是当下热点事件,但说着说着就扯到毛泽东时代去了。讲农业学大寨,讲大炼钢铁,讲那个时代无休止的大小群众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彼此唱合,兴味盎然。
作为晚辈,我们很少插言,但有时憋不住了,我也会凑上去泼瓢冷水,“讲个别的好不好?天天就是一个毛主席,听见就烦!”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父亲首先接过话头,一脸愠色:“我就是认为毛主席那个年代好。怎么啦?不是毛主席打下江山,我们能有现在吗?不怕现在有吃有喝有钱花,我还过不习惯呢!”
其实这样的话,父亲并不是即兴发表,他曾在很多场合下表露过这样的观点。
凭着有点文化,会打算盘,父亲在年轻时曾当过小队乃至大队的会计。在那个年代,那怕是在穷乡僻壤里当个小会计,也算是个人物,特别受乡人尊重,说出的话也相当压印。
当然,在那个年代,也不是当了点芝麻小官父亲就可以享有特权,光指挥,不干活。相反地他还要多干活,干重活,带头做榜样。
父亲常常讥讽时下那些电视新闻镜头,说看见那些领导们义务植树,扫街,就忍不住好笑。父亲说,只要瞄一瞄那些领导们的身板和动作,就晓得那是临阵磨枪,装的。
对于一生爱活动,爱热闹的父亲来说,最值得念想的莫过于那个时候开群众会了。动不动就是几百上千号人,那场面人欢马叫的,闹腾,置身其间,比过节还舒坦。
父亲偶尔还会作为小代表上主席台发言,讲讲劳动进度,生产经验。母亲到现在还记得父亲每次发言的开场白:”从目前来看,形势喜人,但形势又逼人啊”!一一一母亲每每提及此事,父亲就红着脸争辩:"我说了嘛?我就这点儿水平吗?"
当然,父亲追忆群众会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有过机会展现自己,更重要的是父亲在大大小小的聚会期间感受到干群间鱼水般的情怀。父亲说,在那个年代,那怕是乡干部、县干部都不摆官架子,都是当着群众的面征询意见,大家畅所欲言,各持己见,吵成一锅粥,那场面,有说不完的乐趣。
父亲对时下的干群关系颇有看法,他认为现在的干群关系已越来越淡薄了。当干部的基本上不下乡,有什么任务布置都是用手机联系。老百姓面对面地接触领导们的机会少之又少。毛时代的鱼水关系早已不复存在了。
父亲的这些观点显然与我们年轻一辈格格不入。我常常提醒他,人要与时俱进,时代发展了,生活方式变化了,思想也要跟着转变。但老人家就是转不了这个弯。他甚至反对我们上网,玩手机。我给他买的手机他从不打一个电话,偶尔带在身上也仅仅是看看时间而已。
逢年过节,我常对老爸说:"您看幺叔幺姑们现在隔我们越来越远了,您有时间也打个电话聊聊吧,现在时兴这个”。 父亲嘴一撇,"我就不喜欢打电话,我有时间就到他们家里去,有话当面唠。“
父亲真就这么怪。我常常纳闷,父亲在毛泽东时代吃不饱穿不暧,天天过着苦日子。对比今天的物质生活,应该是过上神仙日子了。父亲为什么就不满意这个朝气蓬勃的时代呢?
前不久,我和几位同学聚会,我提及了我父亲的诸多"毛病“,没想到引起了几位同学的同感。他们说他们的父辈也是如此,特别地怀旧,对毛泽东时代一点一滴的往事不乏溢美之词,而对现时代的诸多世相却表现出反感的情绪。
据此,我们展开了细致的讨论。同学们的结论是:父辈们为什么追忆毛泽东时代,是因为他们在精神上得到过满足,在那个年代,虽物质匮乏,但社会的贫富差距小,人们在精神上,人格上都是平等的,彼此间没有谁瞧不起谁。而现时代,科技更新,生产力高度发达,但贫富差距却拉大了。人们对于物质利益的过度追求,已让这个时代展现出浮躁、虚伪、冷漠的种种表相。而这,正是父辈们所不愿看到的。
我同意以上观点,但我又补充了一点。我说,我们的父辈在毛时代拼死拼活,为新中国的基础建设吃过太多的苦,他们曾是那个时代的主角,熠熠生辉。而在新时代,他们已黯然地淡出历史的舞台,渐渐地被新生代们遗忘。他们失落,他们孤独,他们找不到新时代下自己所处的位置。于是,追忆过往便成了他们精神上的唯一依托。
想想也是啊,人生于世,我们渴求自由,渴求平等,渴求尊重。精神生活永远都是处在第一位的。就算我们香车宝马,锦衣玉食,如果我们找不到社会的归属和认同感,就算活着也是痛苦的。
于是乎,在我脑海深处隐隐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那怕现在我们正享受着日新月异,亘古未有的物质生活,但我们依然要时刻铭记伟大的毛泽东时代,铭记我们的父辈们。因为,他们也曾有过一段光辉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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