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师就是家人——在猴庙发生的故事

刚从加德满都飞回家，我回家休息了一会，又来到单位加班。办公楼里很清静，匆匆和同事们打了招呼后，交流了一下工作信息，我就坐下来开始写这篇感想。

我在干干净净的办公室里顺手打开了空调，用电水壶烧了点热水，为自己削了一个苹果。以前做这一切时从没想太多，但是经过尘土飞扬的加德满都，在日巴禅修中心的铁皮屋厨房忙了两三天之后，才觉得自己之前的生活有多么幸福和方便。

出去了短短的几天，恍然如梦，只有羽绒服上炒菜溅上的油迹提醒我刚刚经过了一段艰苦的旅程，一切不是梦。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还和上师及师兄们一起在尼泊尔加德满都著名的猴庙（Swayambhunath）斯瓦扬布纳寺喝茶。猴庙有很多历史悠久，设计精美的建筑和雕塑，让我们赞叹不已。

我转塔时，心里又有很多关于佛法方面的感悟，正在思索，正在这时，坐另外一辆车赶到猴庙的上师适时地出现，上师的身姿永远那么挺拔，上师的面容永远那么庄严圆满，让我欢喜。当上师出现的时候，周围的一切景物仿佛有了光，对我来说上师就是太阳，就是宇宙的中心。

我是第一个发现上师来到猴庙的弟子，我赶紧迎上去，问候上师并抓紧时间请上师确定我的感悟是否是正确的，上师耐心地听我说完，点点头，我放心了。

我问上师的两个问题是：

第一个问题是，一切都是一种象征，都是空，所以不必太执着。

上师说对，然后自己笑着重复一下，说，“象征，呵呵。”

2.昨天有师兄问为什么我执是坏的东西？上师回答他，我从来没说过我执是坏的东西。

我突然想明白了，我执是一种执念，是对自己独立存在一种执着，无所谓好和坏。我执也是轮回的主体，如果说在灵魂之流中，上一刹那和下一刹那都是独立的、新的，那么是什么保持了灵魂之流的延续性，为什么再怎么轮回，我都是我，我不是你，就是因为我执。

所以我们对待我执的态度既要破除认为我执是恒常不变的执着，又要保留我执让生命相对稳定的特性，避免癫狂。这也是明空不二在这里的意义。

上师说对，我觉得挺好的，我正晕乎乎地跟着上师转呢，还沉浸在自己的问题的思考中。上师问我其他师兄呢，他要带我们去喝茶，在尼泊尔的日子总是那么幸福，上师充分发挥本地人的特点，总是带我们去一些普通游客不熟悉的地方朝拜、喝茶或吃饭，给我们意外的小惊喜。

上师做这些事时，一般潇洒地把手插在口袋里，不看我们，只顾在前面带路，但我知道，他的心一直在关注我们。他的脑袋后面仿佛有一双眼睛，当我们跟不上的时候，他就会自动停下来等我们。

上师矫健的身姿在前面引路，我和师兄们又乖乖地跟着他，爬上陡峭的铁质楼梯，来到位于猴庙山顶一座茶楼的三楼。

这个地方视野特别开阔，很像是加德满都的制高点，能俯瞰整个加德满都谷地的景色。往下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房屋，紧紧地挨着，象征着尘世；往上看，一望无际的蔚蓝的天空，飘着朵朵悠闲自在的白云，仿佛伸手就能够着，而远处的有好几只老鹰，展开翅膀自由地翱翔；在天地交接的目力所及的最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喜马拉雅山峦，橘红色的夕阳正在下坠，温暖的阳光从山的缝隙处射出，金光晃耀。

上师和我坐在同一张小茶桌的两边，他正对着夕阳的方向，他呢喃着，“多好啊，早上在禅修中心看日出，晚上在猴庙看日落。”我插嘴说，“日出和日落都是和上师在一起，完美的一天。”这是2016年10月，我们在喜马拉雅酒店禅修时，晚上上完课，带我们看天上的星光和地上整个加德满都的灯光连成一体时发出的感慨，上师听到我说这话时，他笑了。

上师首先让我们找到他公众号上的一篇文章《问题：尼泊尔的猴庙和中国有什么样的渊源》，让我们读一下，正好有一位师兄的带着十二岁的女儿一路同行，少女甜美的嗓音和这里的风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在这时，我特别想和上师分享两篇我自己的听课笔记，关于《人我执和法我执》、《略说四圣谛》，想和上师一起探讨佛法，唯有佛法才配得上猴庙这块历史悠久、虔诚圣洁的地方，唯有佛法的讨论才能不辜负我们在此经历的美好时光。我还有好多概念不懂，比如布特伽罗，比如俱生萨摩耶见，我都想就近请教。

我请示了一下上师可以不可以读文章，上师点点头，说可以。我就开始读起来，文章很长，我也读得很快，我很怕耽误上师和其他师兄的时间。我看见上师把手臂放在小茶桌上，手臂支撑着头，头也向我这边伸着，竖起耳朵使劲地听。因为他的脸离我太近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就是使劲地读。

周围有些对法很感兴趣的师兄围着我认真地听，甚至蹲着我的腿边。有些不感兴趣的师兄要么看风景，要么逗猴子玩耍。有一位师兄让我把这篇文章分享到群里，我不同意，我说，这篇文章是我和上师之间的秘密，也是我来加德满都的原因。

当我读完的时候，上师很平静地说，如果我在佛学院的时候，看到别人比我好一点会嫉妒的，但是现在的我修行进步了，我只是认真的倾听。你们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不是你要去什么地方。你在大巴里，你已经到了。你到猴庙，你已经到了。你到大佛塔，你已经到了。不是你回到中国，才是回到自己的家。修行人到哪里就是你的家。

现代人的问题是一辈子在找一个目的点，到了家觉得有可能想去另外一个目的点，所以修行人到哪里就是到自己的家。刚才她读那个文章的时候，如果我有分别心，我会有很多的分别心。但我只是认真地在听。修行人应该是这样，不要去想，谁写了，谁在念，后面的事根本不用想，就是听就听，喝就喝，做就做，心里不要有杂念，随喜随喜。

那一刻我觉得上师的心就像我面前整个天空一样宽阔。我知道他心里有一点点难过，有一点点不解，为什么他的弟子帮别的仁波切整理了一篇文章，其实这只是我的听课笔记；或者上师也有一点点嫉妒。但是他用修行的心去包容这一切，他没有把情绪表达在脸上，他的脸上像以前一样微笑着。

但是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的披巾扫翻了后面桌子上的一杯茶，接着另一位师兄又打翻了自己的茶，气场有点乱了。

我站起来木木地说了一句话，也许用现实的语言来说，我的情商不高，但是我完全进入了佛法的状态。

我说，我现在明白，上师就是我们的家人，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关系。如果你为了某一种特质跟随上师的话，这种特质一定会被超越。那时你就抛弃你的上师吗？不会的，就好像你发现同学的妈妈做饭比自己的妈妈好，你就会去认人家的妈妈做妈妈吗？妈妈和孩子的联系是血脉的联系，不是功利的联系。上师在藏语的称呼是喇嘛，“喇”是意思至高无上，“嘛”的意思是妈妈，你怎么能抛弃自己的妈妈呢？你应该站在上师的角度来看着这个问题。

我们迅速结束了茶会，下楼，他还和我们开玩笑，说他请客喝茶的。后来他走到了大巴边，和以前每次分别一样，和我们触额告别。当时我默默地站在他身边，我在想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当他和我触额的时候，我说了一句话：这篇文章是佛陀的智慧，不是这位活佛或是那位活佛的智慧，当我把这些智慧吸收进我的心里，并为后人宣说时，那就是日巴的智慧，上师点点头。

我们留在山上的高地大巴边，目送他沿着一条窄道回孤儿院他的家。我们没有说话，看着他紫红色的披巾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加德满都的暮色里。梅师兄哭了，我很想哭，但我哭不出来。我都心被什么东西梗住了。

上师就是家人——在猴庙发生的故事

当我们上了大巴，大巴超越他的时候，他扬起头和我们打招呼，他的脸上还是往常一样的灿烂的笑容，但是我能看到他的心受伤了。我没有想到上师会那样说，我没想到他会受不了。他心里疼，但是脸上笑的样子深深地让我内疚，让我心痛。

我默默地把他的微信名字改成“根本上师”，并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上师，感恩您，我永远是您的弟子。

在回去的大巴上，开始时我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睁大眼睛，麻木地看着窗外加德满都的街景。乍一看，这里是个落后和混乱的城市，到处是尘土，是杂乱无章的建筑，是各种文字交杂的小店。但是这里的人心地善良，当你朝他们微笑时，他们会还你一个微笑。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长期在加德满都修行的女师兄，她有时会去找上师聊天，她是明就仁波切的弟子。她很慈悲，一路都在和我说上师的故事，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她说上师带她去不同的地方做慈善，上师很NICE，甚至主动为她开车门。

晚上我和这次禅修的师兄一起吃饭，过小年，并庆祝另一位师兄的生日。还好谁都没提起下午的事，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沉浸在自己刚刚皈依的喜悦中。

深夜，当我在加德满都机场候机的时候，我看到上师在内部群里发的语音，他谈到了这件事，他说世界上有些人比他佛法讲得好很多倍，甚至一千倍，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佛法讲得最好的，但是理论是理论，生活中有活着的法——living dharma，后者更有用。

我知道他在试图消化这一切。他是真的把我们当家人，比家人还要亲的家人，什么都和我们说，也借着我们抒发他自己心中的块垒，因为我们志同道合。

第二天上午，就是今天上午，他又在内部群发了很多微信语音，我才知道最近他遇到很多事，很多违缘，很多事业开展不顺利。我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搅他，让他感到伤害。

但是我也知道，我做不到一直说着奉承的话，把他捧上天。我心里怎么想，我就怎么说，我对根本上师没有一点点隐瞒。当我给他读那两篇文章，缘起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外面捡到一块美丽的石头，带回家和家人一起分享它美丽的纹路，同时问问大人，它到底是一块什么样的宝贝。

我总是不够乖，不让上师省心，总是在和他碰撞，这次心灵的碰撞已经产生，我们都需要时间去弥补碰撞带来的伤痕。但是一次次的碰撞和修复，上师和弟子就真的是血肉相连了。

这种碰撞又像是在挖井，当你不断往下挖，就会发现上师的心里有最甘甜的井水，甚至你会发现最透明的水晶，因为那是上师纯洁无暇的发心。

我知道我对上师有多真诚，有多信赖，我知道链接有很多种，有好的链接也有坏的链接。但是不管隔多远，不管多少次碰撞伤害，我们形成了这样稳固的链接，我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把这条链接净化成水晶一样干净。

上师永远在我的心里，上师就是我的家人，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您。

感恩您，我的根本上师，Chogyal Rinpoche

上师就是家人——在猴庙发生的故事

附录

师兄之间的问答

她问我，你那么远来听课，课又没听到，光顾上做饭了，你觉得此行圆满吗？

我回答:

1.对我来说，修行一直在路上，只有最后的证悟才是真正的圆满。这次能见到上师我就很满意啦；

2.我和上师之间的联系或许不是靠一直跟着，也不是靠语言，上师的一个眼神我就懂了，那是一种心和心的交流；

3.上师有那么多弟子，不可能人人都能挨上边，我当面问了那么多问题，上师哪怕回答我一个对字，我自己都觉得很幸运，因为我知道大概的方向没有错，可以继续沿着这条道路探索下去；

4.如果你真正的喜欢上师，或者说爱上师，那就不要只想着上师给你什么；最高的爱就是给予，就是换位思考，看看上师需要弟子做什么，我们能帮他什么。比如我不远万里来听课的，但课程需要人做饭，我就毫不犹豫去做饭，这就是我爱上师的方式。

5.最后，真正的上师是你心里的如来藏，是你想起上师时的感觉，心里的上师也许是外在的仁波切的形象，但他一定提炼了作为人的仁波切的各种最纯净的优点，以及凝聚了你们交流的过程中最美好的感情。

外在的仁波切或许不能一直陪你，他在孤儿院，他在全世界弘法，但你心里的仁波切一直在陪你，关心你，用最美好的笑容祝福你。

有了心里最美好的上师的形象，你再去看外在的世界，一切都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