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

今天，读汪曾祺老先生写的散文集《活着多好呀》。汪老是一位活得极为通透明白的人，他的文字，也是清新、淡雅，不饰雕琢，却又让人感觉齿颊留香，回味悠长。

里面有一篇文章《钓鱼的医生》，让我特别感动。这是一位乡村医生，从祖上起，就以悬壶济世为使命。他的名字叫王淡人，取“人淡如菊”的雅意吧。

这位王医生，不同于普通的乡村医生。他喜欢陶渊明式的隐逸生活，自有一份天真。他家的院落里，种的都是秋葵、凤仙等普通的花草。

因为喜欢郑板桥的“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这副对联，便特地在庭院里种了瓢儿菜和扁豆。想想看，在春雨淅沥的清晨，或者秋风乍起的午后，静观一院的风情，该是多么惬意啊。而清苦的蔬菜，和不求闻达的寒士，也是格外的相配。

乡间病患并不多。闲暇时，他就搬一把小竹椅，在家附近的小河边钓鱼。他的钓鱼，也是与众不同。

随身携带一个小灰炉，一口小锅，还有葱、姜等作料，甚至还有酒。一旦收获了鱼儿，当场去鳞，扔进锅里煮熟。抿一口小酒，就一口鱼肉，那种怡然，想想就让人醉了。

若有人上门求医，女儿就站在家门口呼唤。他则随手将鱼竿往岸边一插，起身回家。工作、娱乐、美食三不误。

乡里缺少医生。王淡人可谓是内外妇儿样样皆通。除了看病，他还带领家人，自己研制药散。因为这些散里面，多有些贵重药材，街上的药铺往往不能使人相信，唯有自己炮制才放心。

王医生所就诊的病人，多为乡里乡亲。常常任由他们赊账，或者拿些土特产来抵诊疗费。遇到实在困难的，他不但诊费全免，还倒贴药钱。

所以，一家人的日子过得不可谓不辛苦。所幸，粗茶淡饭还是吃得起的。至于其他开销，除了给生长中的孩子们添些衣裳外，夫妻两人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余钱添置新衣服了。

乡人都说这王医生为人有点傻。而这两年，他所办的两件事，似乎更印证了这句话。

一次是突发洪灾，许多人上吐下泻，王淡人就撑一根竹篙，在齐胸高的大水中来回奔波，给人送医送药。

其中有一个小村落，被困在水中特别严重，一村人几乎都害病了。但去那里的水流特别湍急，根本不能靠近。王医生冒着生命危险，驾着小舟出没于惊涛骇浪中，围观者无不热泪盈眶。

过后，那村里人给他送了一块匾。人们都说:拿命去换一块匾，值吗？

还有一件事，就是王医生曾经有一个发小，出身于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因为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产，还染上了一身毒瘾，死不悔改。

这时候，他患了一种怪病，人人嫌弃。王淡人却毅然出手相救，不但给他治病，还接他来家里白吃白住。甚至把自己用来制药的烟土供应给他。

在众人眼里，王淡人如此举动，似乎只有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做出这种傻事。可王医生却根本不会去算这笔账。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出手，他就会死了呀。

这样的人物，你说是真傻呢，还是根本不懂得人情世故？

在人心浮躁、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能够心怀良善、永葆初心的人，才是一个超然脱俗、真正通透的人。谁又有理由不喜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