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其不幸，怒其错争，卿本佳人，奈何为凶。
注：本文基于电视剧版本，不涉原著。
文/圆子
01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何况人。鹂嫔安陵容死的时候，和甄嬛有段对白，说起来真是经典：
这苦杏仁好吃得很呐，在宫中呆久了，苦杏仁吃着也是甜的。你不要怨恨我，说我歹毒，其实，我只是有一点不甘心而已。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做了人家的垫脚石，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活一回。
这话经典就经典在苦情中有励志，励志中有苦情，有一股让人热血又泪目的煽动力。
这让我很不自觉地想到了前段时间席卷朋友圈的《罗玉凤：求祝福，求鼓励》一文，想到了文中同样励志又苦情的段子：
每当我把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掰开了，揉碎了来想，我的那些决定真的不是因为我受过什么刺激，我只是不认命。
所谓山不转水转。从安陵容的时代跨越几百年，到了伟大的的社会主义社会，我们看到了两个何其相似的版本——玩命只是不认命。
我突然意识到，鲁迅先生的话再厉害，其实也是有适用条件的。在极端情况下，事实可能是——世界上本来路很多，走得人作死，也便没了路。
当然，在这条不认命就玩命的路上，凤姐比安陵容运气好多了。可谓道路同扭曲，前程不同归。
且看，凤姐从“征婚闹剧”到“圆美国梦”，从“雷人炒作”到“鸡汤励志”，一路飙成了高辨识度的网络红人，看起来很像是达成了她自己“只要不认命，没有飞不上枝头赛凤凰的麻雀”的目标。
相比之下，安陵容却生不逢时，凄惨落幕。张爱玲在《茉莉香片》里写道：
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这段话放在安陵容身上，竟然贴合无缝。
02
然而，说到底，安陵容的死具有凤姐的成功所不可比拟的悲剧美。
人人都知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想当年，安陵容正值青春妙龄，容貌清丽，个性温文，擅于女工，精通制香，歌喉更是独具天赋，地道的小家碧玉一枚。这样的安陵容，如何不美好？
这样的安陵容，以正房之女的身份在地方上嫁个寻常好人家，悬念并不大。
事实却是她偏偏奔赴帝都而去——那个全天下权力至尊的紫禁城。而后宫则是紫禁城里拜高踩低、趋炎附势最深重的漩涡之一。
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
青春不稀罕，性格、美貌、才能都不稀罕，甚至权势和富贵也不稀罕——后宫那旮旯满地都是官二代和富二代，安陵容的父亲简直连人家的鞋底都够不着，就连宫女，仗着主子荣光，可能都要比她有头有脸。
问题也正在于，权势和富贵对拥有的人来说，并不稀罕，但对于欠缺的人而言，那就是硬疤了。
所以，安陵容刚进宫，骄横的夏冬春上来就给了她下马威，之后的富察贵人、祺贵人，也都是自恃出身高贵而对她不吝鄙夷践踏。但这些人，好歹还身为主子。
更刺激安陵容的是这两个人：余氏和颂芝。
余莺儿宫女出身，却可以一朝博得皇帝龙颜大悦，飞上枝头风光得意，虽然位分与安陵容平起平坐，却仗着龙宠不给安陵容好脸，这无疑让出身比余氏强得多的安陵容难堪至极。
颂芝作为华妃的下人，对安陵容的刺激就更为明显了。前头因沈眉庄假孕事件而受牵连，后头华妃就遣颂芝大肆折辱安陵容，不仅搬走了她宫殿里很多东西，更是当着安陵容的面叫嚣，这些东西用于打赏华妃宫中奴才们。
除了诸如此类伤心伤肺的琐事之外，还有要命的大事件。
比如，她第一次侍寝却被原封不动抬了回去，四面八方的唾沫星子淹死人。
比如，她爹摊上事了，求甄嬛不应，求眉庄不灵。
比如，她在自己宫里大搞封建迷信，用针扎华妃小人行诅咒之事，却被皇后逮了个着。
这些事情一来二去，折腾得多了，安陵容也就渐渐开了眼界：紫禁城是没有规则的，规则都在“强者”手中变幻。
就像后来她对甄嬛说得：“华妃那样凶悍，皇后城府又深，连宫女都敢欺负我，我很怕”。
这话很实在。恐惧之下，兔子咬人。
美好找不到归属，给现实撕碎，狰狞的结局便等在前面。
03
话说回来，既然规则都在“强者”手中变幻，什么好朋友，什么姐妹情，统统没办法信了。
因为沈眉庄是强者，甄嬛更是强者。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有句话说：
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
后宫之中，即便沈眉庄和甄嬛什么也没做（何况误会接三连四)，她们本身的存在就对安陵容构成了伤害：
她们出生高贵，容颜较好，成长环境一帆风顺、倍受呵护，更可以读书认史、勤习才艺；安陵容则一直生活在压抑的逆境中，从小要看人脸色揣摩人心，还要患得患失低眉顺目，而后宫更是把这种逆境最大值了——自卑敏感的性格被激化，由对比生嫉妒、由嫉妒生怨恨、由怨恨不择手段，便几乎无可避免了。
比如，圆明园献曲得宠回宫后，在皇后举办的赏花宴上，暗用香料和猫，实现富察贵人流产。
比如，甄嬛被猫抓伤后，为甄嬛送上含麝香的舒痕胶，实现甄嬛流产，顺道嫁祸华妃。
比如，华妃党覆灭后，伙同皇后和瓜尔佳氏把甄嬛一家害惨，还派人把老鼠放进监狱，实现甄嬛的父亲染上鼠疫。
比如，甄嬛回宫后，将瓜尔佳氏污蔑甄嬛与温实初一事，故意透露给即将生产的沈眉庄，实现间接害死眉庄。
凡此种种，温文的兔子在腹黑咬人的路上一条道走到死了。
当初所谓美好，不过是今天美丽，明天就臭了，一点不稀罕。
04
总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海边的卡夫卡》有话道：
我相信所谓的命运不过是一个人的生理，心理，情感，性格等等因素所造成的一个人行动的最终结果。我也始终相信这些因素都是人为可以改变的。
我也相信这点。安陵容也相信，所以她玩命去挣扎，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有时候，一味的逆流而上也许只是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很多时候，坚守比出击来得更合策略，就像：
如果你掉进了黑暗里，你能做的，不过是静心等待，直到你的双眼适应黑暗。
试想，如果当初安陵容没有进宫，或者进宫后能像欣贵人、敬嫔、端妃那样保持初心，隐忍待发，结局应该很不一样。
只能说，瓶口和瓶盖尺寸不符。也许该怪瓶子，也许该怪盖子。但不管怎样，尺寸不符的事实不容动摇。人生无法重新选择。
安陵容最终把人生甩给了趋利避害的本能。
大概，正是这样一种本能，让无数人按捺不住：有的通过自戕来抬高自己，比如凤姐（靠卖丑和奇葩来发家）；有的通过戕害别人来抬高自己，就像安陵容（靠算计别人的利益乃至生命来出头）。
诚然，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共性，可大家都追求这样一个过程，最终就会挤在低处，像蛆一样熙熙攘攘...
不用怀疑，这话王小波说的，我才不会想到蛆这样重口味的比喻。
05
“我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得”。
这句话是安陵容最后一口气，让人触动。
她玩命活了一场，临了，也就最后一口气能由她自己做主。即便深仇大恨如甄嬛，听到她死，左不过一句”她也实在可怜“。
其实，可怜的人何止她一个。从终极意义上论生死得失，人人都是公平的。就像《1Q84》里写得那样：
所谓人生，无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很宝贵的东西，会一个接一个，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你手中滑落。取而代之落入你手中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伪劣品。体能，希望，美梦和理想，信念和意义，或你所爱的人，一样接着一样，一人接着一人，从你身旁悄然消逝。
华妃是这样，果郡王是这样，皇上皇后是这样，甄嬛眉庄也是这样，所有大人物小人物都是这样：不断追逐，不断失去，不管曾经是否得偿所愿，到头来都是一了百了。
正所谓追求得到之日即其终止之时，寻觅的过程亦即失去的过程。就像甄嬛对将死的皇上所言：臣妾要的，始终都没有得到。
时间并没有未完的故事，只有不死的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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