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喜欢我们做危险的事情,我小时候,只见过别人在门前冰窟窿里捞过鱼。
记得十岁那年腊月,大我一岁的三哥跟屯子里的大人去白河捞鱼,白河好像很远。三哥长得很高,但他还是孩子,母亲不让他去。可是晚上回来,他背着一袋子鱼。原来,他镩冰窟窿时镩冒鱼了,据说当时那鱼像喷泉一样蹿上来。
冰面上捞鱼的情景我已经四十年没见过了,昨天一上大坝,就看见坝下有好多人。爱人说是打鱼的,我们停下车从大坝上跑下去。几百人的壮观场面,让我瞬间回到了孩童时代。小时候过年是要有鱼的,去冰里捞鱼,就成了北方冬季河面上一道特有的景观。
那个叫搅捞(劳)子吧,这个东西我依然认得。我一直认为这样捞鱼是最考验耐性的,它不像钓鱼,钓鱼的耐性是等待,而捞鱼却是未知的执着。钓鱼是很奢侈的,小帐篷,折叠椅,什么保温壶,电热垫应有尽有,而且鱼咬钩了也知道。捞鱼就很原始也很累,冰面上坐不得,要一直半蹲着,一手在上,一手在下的在冰窟窿里,不停地匀速搅动。
记忆里还有冰里钓竿,竹子的,成弧形,上面有勾。跟钓鱼也不同的是,那也是力气活。要一直进进出出地钓竿插进冰窟窿里,但钓竿钓的是大鱼。不像搅捞子,什么鱼都能捞上来。
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大坝上不断有人兴冲冲地赶来,扛着冰镩子和搅捞子,胳膊上挎着桶。
我问老乡,这样打鱼是不靠的是运气,他们乐呵呵地说是。那要是打不上来鱼怎么办,他们更笑了,当消磨时间了,你得总想着有才能有,你不能总想着没有,那就没奔头了。
老乡们搭着我的话,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偶尔停下直起腰,把搅捞子用一个非常漂亮的动作,“啪”的往里使劲,网兜向内一翻,活蹦乱跳的几条小鱼甩在冰面上,旁边有人笑呵呵地捡起来放到桶里。一个一个的桶并不是都有鱼,可是搅捞子却没有停下来的,甚至还有几个妇女,她们的动作跟男人一样有力。
这时旁边有个人开始用冰镩子镩冰,冰窜子像十字架的样子,镩冰的人一圈一圈转着身子,然后把碎冰用铁锹撮出去。眼看着已经一尺多深,他依然转着身子,力道一点不减。这冰有多厚,你这样站在里面不危险吗?我担心地说。他也不抬头,一边用力镩冰一边说,一米多深呢,有约目。
隔着冰窟窿,一个男人拿着大长杆子,忽然用力搅动没人捞鱼的冰窟窿,搅得冰水四溅,“哗哗”直响。他说他是撵鱼,这样周边的搅捞子就有收获了。为啥都凑在一起,我问。他们说就这样才能让鱼无处可逃。
“哎呦来个大的!”有人惊叹一声,我转身去看,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把一条半尺的鱼甩在地上,看热闹的都聚拢过来。每个人都是欣喜的样子,鱼被参观了一会儿就放到桶里,人们像没见过鱼一样,继续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那年轻人立刻满脸的喜气,还有点骄傲,搅捞子搅得有了力气而且还很好看。
我来来回回走着,有人热心地提醒我注意冰窟窿。我试图寻找老屯侯家岗的人,但是他们似乎都不认识我,可他们就是笑吟吟地看着我,纯朴而热情的样子。这工具我有四十年没见过了,我说。有人说,一直就有,这几年河越来越窄,可我们牛窝棚的人,年年都这个样准备年货,不是吃不起大鱼,主要是有意思。
我赞他说的太好了,生活就是要有意思,他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忽然想起问道,这水来自哪里?
松花江支流。
咱们这曾经有条白河,不知还有没有了。
这里就是白河。
这就是白河啊!
我忽然激动了,无数次出现在我文字里的白河,原来就在我脚下。无数次出现在我笔下的那条白河,我任性地把她从大坝的北面南迁,我任性地让她从我家的老屋前流过,任性地让她见证我的家乡侯家岗的沧桑巨变,让她寄托我对故乡的无限深情。我多么怀念门前的柳条泡,无论多少条河流已经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无论我对童年的小河多么难忘,多么眷恋,侯家岗,依然留给我一条白河。
这就是白河啊!
北面就是埋葬我父亲母亲的北河里,我心心念念的白河,魂牵梦绕的白河,那野鸭成群,那芦苇摇曳。划着舅爷的小木船,采过菱角的白河,我无数次从你身边走过,却不认识你,我是在成长的路上丢失了你吗?还是,你已不记得离家的游子,可我从来没有忘记你,你一直流淌在我的血液里。
这原来,就是白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