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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5-19

2020-05-19

作者: 杉爸 | 来源:发表于2020-05-19 20:50 被阅读0次

                                                门

        上海的梅雨季里,一切都是湿漉漉的,空气中散发着湿热的梧桐树叶的味道,霞飞路两旁的树叶绿的发亮,从淮海东路投来的弥红灯光撒在路面上,柏油路面像是铺满了彩色的玻璃一闪一闪的,爵士乐悠悠地从路旁的酒吧里飘出来,把从天而降的丝丝细雨摇动起来,雨滴落在脸上,如同姑娘在轻吻你,没有人撑伞,任凭春雨水抚摸。雨中弥漫着音乐,与妖冶的霓虹交织在一起,这就是春天的夜上海。

        站在上海东湖宾馆6608房间向窗外望去,杜公馆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住在这里已经快两年了,但是只有今天才第一次认真的凝视她!

        杜公馆是杜月笙先生的老宅,是中国现代史中有名的历史建筑,上海滩的青帮大佬,租借地的买办和洋人,甚至国民政府的头面人物,都与这里主人有过交到,从民国到新中国建立的历史大变革中,杜先生都有过浓墨重彩的几笔。


      杜公馆那扇对开的大铁门,漆黑凝重,彰显着主人的威严,显赫,他更像紧紧闭上的嘴巴,严守着发生在这里边的所有秘密。

          此刻,外边的雨越下越大,雨点落在地上击打出一片片烟尘,烟尘化作彩色的雾弥漫开来,杜公馆就消失在一层层雾霭之中。

          “这雪好大啊!”门房燕阿伯边说着边打开铁门内的月牙门,“阿拉上海人,很少看到落雪天呀!”

      我低头跨过铁门的门槛,抖了抖长衫上的雪花,顺手把用荷叶包裹的小笼包递给了燕阿伯,他连忙伸出双手接过来,同时大声朝里边喊:“少红,少爷回来啦!”

        院子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哎-----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大雪天回来,把侬冻坏了,阿拉可怎么向太太交待啊!”话音刚落,两个身材匀称,面容姣好的女孩儿出现在我面前,那个头发乌黑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的就是少红,旁边的女孩儿有点眼熟,但是叫不出名字。

        少红是府里的大总管,12岁就被亲爸厚妈卖到府上当丫鬟,因做事麻利,心灵手巧,生的漂亮深得大家喜欢,少红说话虽然嗲声嗲气的,但是样子周正,眼睛像秋水一样清澈甜美,笑起来的时候,水润白皙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一对优雅醉人的酒窝,是及标志的江南美人儿。

          “快点跟我到屋里厢,酒早就给你热上啦!”说着右手插入我的腋下半推半拥的把我带进了厢房。撩开面棉布门帘,一股热腾腾的暖流夹带着黄酒的香气扑面而来,接着就是七嘴八舌的嘘寒问暖,花色提问,什么日本人洗澡不跟男女都在一个池子里啦,日本和尚可以娶老婆啦!日本老年人到了六十岁不死就要被盗山崖边由亲儿子推到山涧里啦。。。。。。

        “侬讲啥么子呀!”少红有些不高兴了,“伊刚刚回来茶没吃一杯,饭没吃一口,侬嘎许多人东问西问的,好啦!先吃 三杯老酒再讲!”说着少红接过芬姨递过来的酒壶,斟满三杯老酒,不由分说让我连干三杯,那透明的黄灿灿的散发着熟悉酒香的液体此刻已经化作玉液琼浆融入物的血液,在我的身体里游走。

        身上的寒气顿时被香甜浓郁的花雕酒蒸发掉了,口中散发着话梅气味,一下子就嗅到了家的味道。

        “看看都谁在伴您一道吃酒呀?”听少红这么一讲,我这才定下神来,看了看,啊!原来是都是府里各房的姑娘和公子们啊!这摆的是什么阵势?“今朝侬呐呢?”我问少红,“莫啥事体啦!侬外出东洋一年啦,阿拉今朝特地为侬接风洗尘啦!”在座的其他女宾也随声附和,“是的呀!您外出嘎许多时光,阿拉老担心的呀!”听大家这么一说,我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暖意,是啊,这就是家的感觉啊!在意你的人总是想着你的,被亲人惦记着,盼望着,期待着,好幸福的感觉啊!可是悲凉之情却从心中冒了出来,因为只有我知道,今天的酒既是接风酒更是饯行酒,想到这些,心中不觉惆怅起来。

        “大少爷!咱们先到老太太那里请个安吧!老人家听说今朝侬回啦,一直坐在屋里厢就是不肯困觉,非要见了她的大儿子才行!”我连忙一路小跑跟着少红往后院去,紫红色的门帘子撩开,我一步踏进屋内,眼见老娘亲兀自一人坐在一个三人沙发里,头顶上方一副黑白色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和善,端庄,优雅,美丽,这是我娘30岁时在东风照相馆拍的照片,那年我才5岁。

        老娘头微微后仰,睁大眼睛紧紧盯着进来的人,“哎呦我的宝儿呀,侬终于回来啦!”

        老娘的腿脚已经不能行走了,眼睛看东西都很吃力,近乎失聪,只能听出我和二弟,少红的声音了。我扶着娘亲躺好,用手轻抚她的额头想和她说几句话,可是微弱的鼾声从她微张的布满皱纹的嘴中响起。

        此时前院厢房吃酒的姐妹和兄弟们说说笑笑地都跟了过来,少红连忙把一只玉一样的手指挡在粉色花瓣一样的小嘴前做了一个住声的手势,大家立刻 安静下来,蹑手蹑脚地从老太太的房门前鱼贯而过。

      此时中院里传出一阵娃娃的叫声,六七个小孩子,不分男女都穿着厚厚的娃娃棉衣棉裤,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个个都像年画里的阿福娃娃,孩子们左手提着红红的灯笼,右手挥动着树枝,嘴里边哇哇叫着:打呀。。。。。。杀呀。。。。。。好不热闹。

        有几个好事的爷叔笑嘻嘻地凑上去说:大将出征怎能无马?于是孩子们的胯下多了好几匹战马,人欢马叫,娃娃兵们摆开了战场,大战开始。

        这是一场马指挥人的混战,敌我不分,输赢不论,更无规矩可言。但见,灯笼落地像流动的火球到处翻滚,不知是哪位爷叔的礼服帽子被“战马”踩在脚下,一名大将的裤子被撕破,露出了白花花的小屁股,一位女将放声大哭,吵着闹着要找妈妈。

        看官们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晶晶姐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桃子姐用手垂着东哥的背,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萍姑姑和杨表姨频频用手指戳着 爷叔,嘴了喊着:杀千刀的!但是平日里矜持的嘴已经笑成了一朵牡丹花。

          正在众人喧闹之际,从后院静静地走过来一个陌生的女人,一席浅灰色拉链长裙,时尚的波浪发,优雅齐肩,圆润高耸的颧骨让本已娇媚的脸显得高贵典丽,一双灵动又温情的眸子闪耀着至美的光,让见过她的人不愿再把视线移开。

        我出神地欣赏着对方,少红用手肘轻轻滴碰了碰我说:“她是梅姨,静姑姑的好友,来上海寻夫的。”

          我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少红,少红继续说“5年前,伊的丈夫离开吉林老家跟着一个上海怡和洋行的买办来上海做生意,一去就没回家,家里边终日为他担惊受怕,梅姨一个人要养活一家老小好几口人,伊是个美人坯子,但是三十几岁的人终日操心受累,现在看上去像四十几岁的人,实在委屈呀。”

              当我再次打量这个美丽,优雅,坚强的女人时,不由得心生敬意,少红紧走了几步,来到梅姨身边捧起她的双手关切地说:“侬看看,说好了大家一起包饺子的吗!你又自己先做了,你是我们家的客人呀!怎么好让侬做这些事情那?”少红心疼地抚摸着梅姨的手,转过身对着大家说了声:“走啦!去梅姨家包饺子去啦!”

    “饺子我都包好了 。”梅姨微笑着轻声说

    “听说今天大少爷回家,我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

          饺子已经包好,就等下锅啦!院子里的大人和孩子,都停下了打闹,一起朝后院涌去。

          梅姨谦让别人,落在了人群的后边,我也走在人群的最后,此时的梅姨就站在我的眼前,她的脸庞和凹凸有致的身体笼括分外清晰, 风姿绰约,这哪里是传说中彪悍的东北女人的身形啊!这分明是上海十里洋场上的交际名媛啊!是什么原因让他的丈夫把娇美的妻子丢在寒冷,孤寂的北方不闻不问?她千里寻夫能有个结果吗?我能帮她做点什么?

          此时,我和梅姨的距离越来越近,我闻到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气息,那种味道不是法国香水味,也不是永安百货店的香皂味,是一种乳汁、汗香与香草混合之后的味道,是极品女人独特的味道。这味道的颜色是蓝、绿、黄、玫瑰色合成的,既清澈又妖冶,这种味道的形状像一把意大利小提琴,曲线流畅优美精致。我闭上眼睛任由这个味道流进我的鼻腔,在身体里扩散,我沉醉在这种气味中,被它抚摸被它掌控,这是一种吸食鸦片后的景象!

        “大少爷,您爱吃饺子吗?上海人不太习惯我们北方人的饮食吧!”梅姨礼貌的一句问话一下子把我从幻觉中唤醒,这时我才发现我几乎要贴到梅姨的身体上,“啊!饺子好吃,我就爱吃饺子。”我感觉到有些失礼,所以连忙搪塞几句。我隐约看到梅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笑意。

          “好啦!饺子来了!”热腾腾香喷喷的牛肉洋葱馅饺子摆在我眼前,我连忙循着香气取来一枚饺子衔在口中,顿时满口香气,“老好吃啊!”我情不自禁的夸赞一句。滑嫩的牛肉被洋葱浸润后渗出甜香浓郁的肉汁,再加上秘制酱料调制而成的饺子馅包裹在乳白色的面皮儿里,再经双手做出元宝一样的造型,既好看又好吃,地道的北方水饺!

          说实话,上海滩物华天宝,没有吃不到美味佳肴,但是这样的饺子我还是头一次吃到!我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打量坐在刘姨娘旁边的梅姨,这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人, 无论是站是坐,她那匀称富有弹性的体貌依然可见。玲珑的曲线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段。

        此刻梅姨似乎变了一个人,打声招呼大家吃饺子,奔走在厨房和宴席之间,像旋风一样,我们风卷残云席间开始了抢饺子大战,元宝一样晶莹剔透的东北饺子和梅姨心灵手巧,高贵典丽的印象和着香美浓郁的味道一起进入了每一个人的身体。

        这是梅姨的道场,她就是今天的女王,自信大方,发号施令,协调八方,连府里公认的大管家少红都比她逊色几分,她机智幽默,每当开口必定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笑声涛涛。

        她的身世是什么样的?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为何今天才遇见她,而我就要即可离开上海了!

          “放炮啦!这人都去啥地方了?”大燥上的龙叔抱着几挂鞭炮和彩花在院子里大声嚷嚷着,酒足饭饱的人们纷纷涌出房间,吵嚷着去了前院,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梅姨,忙了半晌的梅姨坐了下来,侧对着我说:“饺子还吃得惯吗?”

        “真香!”我答到。

        “您要是多住几日,就来我这儿吃饺子吧!我多准备几种馅儿,羊肉西葫,猪肉三鲜,还有素馅儿的,我在家里经常做,十里八乡的人都说我做的饺子味道最好!”

        “我就要走了,因为国内战乱平凡,生意不好做,我只能把生意转移到日本,加拿大去了。”

        “噢!我们女人家也不懂生意的事情,也许男人家做事情就应该把家里的事情都放下,浪迹天涯吧!”梅姨惆怅地说。

          “也不全是这样,男人也需要有人想着他,更需要有他想念的人啊!”此话一出我觉得有些不妥,便不再出声。我们说话的时候没有目光的交流,但是我能够感受到,我们彼此都在全力体验彼此的感受。

        房间一片寂静,只有外边传来的鞭炮声和孩子的欢笑声。

         我就是俗称的买办,至今独身一人漂泊海外,遇见过很多的女人,有文艺女青年,有花枝招展的交际花,有青春玉女,有大家闺秀,但是生命中真正让我愿意亲近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难道我等的是她吗!”我抬起头深情的望了她一眼,起身离开了坐席,梅姨起身送行,来到屋门口,梅姨忽然对我说:“大少爷,您依我一件事情行不!”

    “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助吗?”

        梅姨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我自己的事情别人帮不了,只能靠我自己。我知道这样我很累很苦,但是,这样我活的硬气活得有尊严!”

          说着,她抬头凝望着我,然后伸出修长略有粗糙的手,迅速从盘子里取出一枚饺子,递到了我的嘴边,要放进我的口中。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把饺子和梅姨的手一同含在了嘴里。我深情地凝视着那双绝美的眸子,那里边有我的影子,有我脸,我的一切,忽然眼睛里的我变得模糊起来,脸也扭曲了,我知道那是她在流眼泪。

          一声震耳的巨响,紧接着就是急促的叫喊声:“不好啦厨房着火啦!”巨大的爆炸声轰隆隆的想起来,我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吸了出来,摔倒了杜公馆的大门外,我挣扎着用双臂支撑起身体抬头望去,霞飞路安静优雅的睡着,两旁的绿树在夜风中摇曳,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咖啡的味道。

        雷声阵阵,雨越下越大,硕大的雨点砸向地面,把路面上的一切冲刷的干干净净,雨点敲击着我的灵魂,倾盆的雨水想把我在大门里的记忆冲刷干净。

        记忆中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在大门里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曾经的一切都是美丽的!

    上海东湖宾馆6608房间是我的卧房,6410房间是我的办公室。

    2020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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