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有位读者朋友在后台给我留言：“小狮，你的文章充分暴露了你不高的收入水平和平庸的社交圈子，你应该学学某些女写手那样，善于包装自己，不要让别人觉得你很low。”我回复说：“谢谢，小鸟围绕着矮矮的树飞就已经很令它感到快乐了，但我不觉得自己很low，除非这个low的定义就是没钱的同时有一帮没钱的朋友。我不需要伪装我是所谓的上流社会，也不需要可以给自己增加优越感，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是我。”
有的时候，你相信自己攒够了力量，这股力量强大到足以和全世界那些质疑你的人去堂堂正正理论和辩驳一番的时候，你迫切希望告诉别人你内心诉求的时候，你极力妄图去扭转那些不正确价值观的时候……你才发现别人似乎根本就不理会也不关心你在说什么，就好像你一人穿着中山装站在一群穿着比基尼的人之间，你的一切苦口婆心和正义凛然都只会让你变得更加滑稽。纵然此时你体内有澎湃磅礴之力，面对这样的混迹和世故，你最终也会变成一个无力辩驳的哑巴。
对未来和正义的向往被驳回，对现实和邪恶的愤嫉被压制。
事实证明，不管以后我们变得多么强大，无可否认在人生某个阶段，我们都都会经历这样的“失声期”，经历成长中的阵痛和种种灰色地带。
2012年寒假，彼时大二的我和宿舍另外5个姐妹约定一起去上海富士康打寒假工。
厂区宿舍环境很恶劣，导致没到一个星期，就有两人的被子和行李被偷。大家商量后，决定在附近镇子上短租。最终选的是一间面积大概20平米的单间，两张大床，跟房东讲好价钱，一个月1200块钱。虽然这意味着每个人要多平摊200块钱，但这样最起码有个安静休息的地方，同时也不用担心随身带的行李被偷，就当是魔都给我们六个村妞一个小小的下马威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六个就挤在两张大床上。每天一起上下班，一起洗漱，虽然拥挤了些，相濡以沫，却也苦中作乐。屋外是一条小河，每天早上都能听到气电船经过的鸣笛声。因为刚开始半个月是晚班，每天下午起床，收拾好以后，还能在护栏边看看夕阳，那简直是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光。
过年厂里放假三天，为了多赚一点钱，带队老师往往会在这个时候给我们找一点兼职做，如果有谁想多赚点钱，他就会给每个人安排工作。一个个钱迷的我们自告奋勇加毛遂自荐，于是带队老师给我们发了工作地址坐标，是一家五星酒店。工作是传菜员。
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才发现眼前的世界完全不是我们看到的样子。
除夕那晚，酒店所有大厅和包间都在接待上海最有钱的公司的年会。我们被安排在一楼大厅，在小组长的统一安排下负责招待一个上市公司数百人的年会活动。年会结束后，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们所有的人，桌子上是一桌桌根本没吃多少的豪华晚宴，地上扔的整瓶整瓶的饮料和没有拆封的高级巧克力和各种高档零食，浪费的程度让人毛骨悚然！
这时候，小组长走过来跟正在打扫的我们说：“这是你们几个日结的工资，剩下的事情就不用管了，回去吧，明天也不用来了。”寝室长小梅拿到钱数了一下说：“好像不对吧，来的时候说好的每天100，我们六个人怎么才400？”那人脸色一变：“没错啊，给你们办的临时卫生证，工装使用费，这不都要扣钱吗？”
小梅立刻就明白这个人拿了回扣，站出来说：“那我们来的时候你们还说管一顿饭呢！”
我看到她的脸明显红了，手也在颤抖。
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没见过世面，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们的第一反应总是恐惧和羞耻感，但为了那一丁点的利益，我们只能红着脸，强作镇定，却囧态百出的同时拼命掩饰自己的无助，和对方据理力争。
“之前是管饭的，但前两批来的学生总在吃饭的时候偷拿剩下来的酒水和饭菜，所以取消了，你们这些大学生的素质真是越来越差！”对方索性撕破脸。小梅哭着说：“谁稀罕你们的剩菜剩饭！你凭什么侮辱人？！”
争论最终无果，出了酒店小梅还在哭，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我们就四处找地铁，因为地方不熟，那时我们也没有智能手机可以语音导航，除夕夜的街上几乎没人，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地铁站口。
“完了，我们不会大年三十晚上露宿街头吧……”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大家瞬间就泄气了，之前的苍蝇乱撞的劲头也瞬间衰竭。“我们唱歌吧！”小梅这个时候只能鼓励大家振作起来，“饿死了，没力气唱。”“他妈的，那小组长的样子要在我们家，我早削他了！”“不行，我们才六个人，想要召唤神龙还差一个，葫芦兄弟也要七个人才能打败蛇精病呢！”一通自嘲后，一群人就神经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时候小梅忽然说：“我听见地铁的声音了！”我们拉着手跑过去，果然绝处逢生，路的拐角处发现了地铁站。
几个人迈开步子就往地铁站跑，狼狈之极地上了最后一班地铁，整条列车上空无一人。车载电视里放着春晚压轴的郭德纲的相声，那可能是逗人开心的段子，只可惜我们支棱着耳朵听，但在巨大的轰鸣声里一句也听不见。就好像此时的我们心里大喊着，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荒唐而不讲理。
同样的我知道，这样的声音也终将被淹没。
过了年，生活潦潦草草又开始重复紧张和匆忙。
在第二十天的时候，平静再次被打破。
那天下午我们几个正要出门去厂里，房东敲门。打开门的时候，一股酒气扑面而来，那个五十岁的男人看了一眼我们说：“3月份上半月的房租该交了。”
我们一听都傻了。
当初明明说的一个月的房租是1200，而且我们都是算好的，从住进来到离开刚好三十天。
“1200是2月份的房租，短租只要超过15天就算一个月，剩下的10天还要再交1000。”“当初我们明明说好的，是30天一个月，”小梅解释，结果对话瞬间被打断，房东说：“对呀，一个月就是一个月，2月是2月，3月是3月，我还能不清楚？！你们别给我玩儿文字游戏，别讨价还价，要住就把房钱交齐，不住明天晚上之前就搬出去。”
“你不讲理，我要报警，让民警来协调这件事。”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市侩身上的蛮横。
“行，你们报警吧，我告诉你们几个姑娘，你们以后可能会住大房子嫁有钱人，但现在你们没资格在这里跟我吵吵嚷嚷，因为你们没钱！真有本事就搬出去住，看谁会租你们10天，照样收一个月的钱！没本事就听懂人话！”
我们没有报警，也没有挺直腰杆搬出去，而是在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凑齐了钱交给了房东。我听见一个姐妹站在河边走廊上跟电话里的父母吵架。
有时，一方的担心和一方的委屈遇在一起，那种无能为力就会演变成一场吵架，那是生活最心酸的一部分吧。
一个月的寒假打工生涯结束了。
开学第二天，我们每个人的临时工资卡里都有了差不多3500块钱，拿到钱的那天，我们高兴疯了，没有了每天14个小时的晚班的折磨，再也不用在上海潮湿的空气和工厂干燥的排风扇之间来回转换，再也没有被人若无其事的看不起……五味杂陈一样的30天，终于结束了。
我们一起吃了一顿饭。6个人花了240块钱，那是我们自掏腰包吃过的最奢侈的一顿饭。
回学校的时候，6个人更是勾肩搭背唱歌。我们不需要成为别人的负担，哪怕受了委屈甚至屈辱，也要活出自己都敬佩的样子来。自己靠自己的努力挣钱养活自己的感觉太好了，好到几乎让我们忘记了所有的灰色的日子。
“小梅，你还记得第一天去厂区集合的时候，负责人说：你们谁不想上夜班？结果一半的人都举手了吧，接着那人说：不想上夜班的出门坐车都滚蛋！结果举起来的手又全都放回去了，我们可是大学生啊，一点骨气都没有哈哈哈！”
现在，我们毕业已经两年。
小梅考上了南开的研究生，其余有的考上了公务员，有的开起了培训班，有的结婚生子，有的进到上市公司成了职场白领。我也在一年前来到北京，在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做编辑。现在，我们会在六人姐妹群里分享心水的美食和最近的某款流行款服装。大家都成熟了很多，有人说，秘密会使两个人深深联系在一起，一生都难以割断这种联系。
而我们有太多的秘密，也有太多的回忆。
当初的我们6个人，就像是初来乍到这个世界的6个哑巴，在世界面前支支吾吾手足无措，如今的我们，既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挣大钱上，也没有想着傍一个大款平步青云——我们依旧是6个傻里傻气的土丫头，被打散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小梅刚到国外的时候经常给我发微信，身处异国它乡，我明显感觉到她的孤独和害怕，但她从来报喜不报忧；结婚的那个姐妹因为丈夫在外打工，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打车到医院生产，但她从没抱怨过；进到大公司的姐妹，刚开始因为打印机都不会用而偷偷哭泣却在半年后顺利的成为项目组的负责人，鬼知道那半年她经历了什么睡了几个小时的觉。我呢，因为面试了几家公司，都被以没有工作经验而婉拒了，面对面试官的提问，我经常无言以对，只能在一个工作室奋战了半年，最后，我也找到了我喜欢的公司和职位……
不管是北京还是上海，还是出国交流的小梅所在的多伦多，还是已经回到家乡小镇选择结婚生子的姐妹，我们都不再是那个只会在慌乱中流泪和颤抖的小女生了。
虽然我们仍旧会支支吾吾结结巴巴，有时甚至根本说不出话来，但是，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往前走，努力地挺直腰杆做一个让人再也不敢看不起的人。
也许我们的声音仍将被淹没在人海，可是现在，谁也阻挡不了我们在心里纵情歌唱，在心里温柔，在心里百折不挠。无论今后等待我们的是严格的面试，艰难的择业，无论是婚姻还是友情——我们再也不会和这个世界抡胳膊甩膀子理论甚至争辩了，因为心中无比的明亮和通达，从而使我们有足够大的力量去容纳那些所谓的不美好不公平不合理的同时，依然发现这个世界的无限美好。
也许，我们无法改变世界，嘴里的话也许讲不出来，那么，请在心中大声的歌唱吧。未来的路，漫漫而长远，我们总要攒够很多的勇气，才能走完一段漫长的路途，才能翻过一座陡峭的山峰，才能跨过湍急的河面，也才能写完那一大段属于自己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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