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殇(上)
/王宁
题记:有些事一旦经过了,就再也不愿意提起了。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这些事一直嵌在我的记忆深处,历久弥新。今天在这个地方把它们说出来,算是抠掉了一块伤疤吧!感谢能够静下心来阅读这些文字的朋友们!
二十多年前我在省城上学。父亲三年卧床不起,辗转住院,那时大病初愈,家里也欠了外债。此时的父亲已经心灰意冷,从生死边缘回来的他,人生观发生了彻底的变化,认为一个人只要足够健康的活着就已经实现了人生的最高价值。再说我一个二十岁的老女子了,嫁人过小日子才是正经的。而我一意孤行,拿着身上仅有的十三块钱去了学校。有位家在静宁的舍友和我一起在校外桃园旁租了间看桃人用过的土坯房,自己做饭吃,这样更节省点。虽然我们每天都记账,但开销所需都是她的钱,我只负责做饭。患难之交,没齿难忘。直到今天,别的同学们都已散落得不知去向,唯有我俩的情谊一如往常,平日里也会携夫带子互相走动。现在在静宁县城当教师的她小日子过得幸福美好,也是我的心愿!
老公和我是高中同班同学,当时他在另一座城市已经上到了大二。虽然彼此心有所属,但我们只以同学的名义交往着。有次他来看我,带了个“凤凰”205的照相机送给我。我一方面因为喜爱摄影,另一方面是为生活所迫,经过摸索,很快就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理想的曝光数据了,能照出不错的照片了。周末在校园和宿舍里为同学们拍照,每张照片赚三毛钱。家境好的学生花起钱来真是名目繁多,尤其是新生班和毕业班,三天两头在学校举行生日聚会、老乡聚会、节日聚会等等,每每这时他们都会来找我全程拍照留念。这样的照片大多都是多人合照,加洗下来,一盒胶卷往往会洗出几百张照片。很快我的一日三餐就能自行解决了,甚至有时候还会有结余,能给上高中的妹妹寄点。
每到放假同学们都纷纷收拾回家时,我就去一家毛纺厂做临时工。我去的是个成布疵点修复班。班长是位四十多岁的四川籍女人,厂里有资历的老职工,胖胖的,心直口快。听说我是个利用假期挣学费的穷学生,就特地省去了厂里规定的半个月培训时间,派了个绰号叫“半仙”的和我是同乡的师傅教了我一天,我练习了两天,三天后就上岗了。车间全是清一色的女工,除了二十几位验收师傅是正式工,其余都是临时工,年龄在十七、八到三十岁之间,有已婚的、未婚的,近六百人。那个车间占了一栋楼整个二楼的地方。
那是个暑假。厂区到处鸟语花香,但我每天的心情是沉重的,开学要交两千多元的学费。为了尽可能地多挣点钱,我就去找半仙师傅帮我张罗,让车间的这些姑娘们来我这儿照相。师傅觉得带了我这么个绝无仅有的学生徒弟很有优越感,于是满车间到处嚷嚷,说她的学生徒弟会照相,而且便宜,每张两元。这些久困车间的打工妹们很乐意把自己的倩影配上厂区的红花绿草定格下来。就这样每天五点半下班以后,会有一大群姑娘围着我拍照,直到太阳快落山。因为她们是领工资的,所以一张照片我比学校的同学们多赚五毛。
车间的工资是计件的,修复一匹布的工价按其难易程度从十五到八十元不等。负责布匹发放的是位年轻貌美的副班长,本市人,她被我的精神或者说是我的贫穷所感动着,来了好做的料总会先给我,我也做得很认真,可以说是一丝不苟。但这是手工活,我缺少熟练度,要做得比别人精细再超过别人的进度得花费几倍于别人的时间。
夏天里加班的姑娘们很少,她们大多出去玩了。在我加班的第一个晚上,当不多的几位加班的姑娘们逐个走后,我才发现这个在白天容纳了六百多人的大车间一到晚上是那么的静,一种让人心里发毛的静。我坐在前面靠门的地方,但我看见车间最里面离我很远处的一个工作台还亮着灯。还好,这栋楼上至少还有一个人和我同在。于是放宽了心又埋头干活,直到胳膊酸痛得坚持不住时,才发现已经过了午夜。一种从四周压迫而来的恐惧感一下子袭遍了全身。
住宿区离生产区要好长的一段的路,可是我得回去休息一会儿天亮了才能接着干。只好横下心向后面的那位工友疾步走去,看她是否能和我一块儿回宿舍。等我走到那张修布台跟前时才发现,那只是一盏谁忘记关掉的灯,白炽灯下是一匹铺开的白色的布。心里突然尖锐的一怵,一种诡异的氛围在这种惨白中向我膨胀而来。我开始木然地向后退,但我的大脑还是清醒的,退了几步转身向前走,尽力稳着自己,我知道在此刻那点所剩无几的气场对我是多么的重要。如果我跑了,那点气场就散了,或许在我起步的同时我就疯掉了。
那个午夜的车间真是太大了,当我走过每一个布匹摇曳、黑影绰绰的工作台时,那种心境不单只是恐惧,其中还夹杂了一种深深的悲凉,是被白天的喧闹和人世摒弃了的悲凉。回到宿舍,躺进被窝里,泪水掺和着那种无垠的悲凉感在我初涉人世的心里凶猛地滋长,久久无法入睡。(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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