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妹蹲在门口剥花生，突然见儿子小柱扛着锄头回家，神情顿了一瞬，便抓起剥好的花生粒往嘴里塞。
等半大碗的花生粒嚼个干净，她直起身子拍了拍裤腿，进屋了。
小柱看了看门口那堆花生壳，转身把锄头搁在门口，跑隔壁村外婆家蹭饭去了。
望着儿子跑远的背影，她眼泪扑嗽扑嗽往下掉，心里对自家男人大柱埋怨更深。
大柱午饭后出门，扛着锄头去了地里，心疼他在地里忙活半天，她想着晚饭炒个花生粒给他下酒。谁知儿子扛着锄头回家，大柱人没影了。
用脚趾头猜也知道，大柱肯定又去村头刘寡妇家帮忙了。
想起刘寡妇，青妹满肚子的火蹿地一下到了吼间，就差从眼眶里喷出来。自从刘寡妇男人大蛮走后的三年里，大柱的半个人就留在她家了，剩下的半个在自家履行着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青妹不是不知道村里人怎么笑话她，话难听得很！他们在背后，甚至在人前都说，大蛮走了，就便宜大柱了，村头村尾都有家，今天吃米饭，明日吸面条。
她曾也跟泼妇一样大骂那些嘴贱的人，可人家一句话就堵得她哑口无言，说青妹你有时间在这村尾跳脚，不如去村头把人拉回来。
更让她难受的是儿子小柱，孩子虽小，对村里人故意地打趣嘲笑也辨得出来，他问爸爸为什么总去刘婶家帮忙，你让他回来好不好？
孩子话没说完，她自己泪水爬满了脸，吓得孩子噤了声。那天大柱回来后，她把满屋子的东西摔了个遍，对着他嘶吼了半个晚上。从此，孩子见她脸色不好，就往外婆家躲。
想到这些，青妹的眼泪都流了半框，咬了咬牙，走到门口把门闩了，然后躺床上眯着眼。
两个小时后，窗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接着是推门的声音。大柱在门口折腾了好一会儿，试着把手挤进门缝，也没能把门从里面打开。
青妹横着心躺着不动，直到窗口响起大柱的声音，才直起身子。她是怕惊动隔壁那些嘴贱的人，怕明天村里又有新话头。
门开了，大柱虚着一张脸，嘴张了几次没声音，最后轻微地叹了口气。
青妹照旧躺着，听着他在厨房烧水添柴下面条。不一会儿，见他端着碗进来，她故意调转身子，脸朝里面。
“起来吃点面条，该饿着了！”他声音照样虚。
她就故意不接话，看他能再扯些其他话头不？
见她不吃，他也没动，面条渐渐凉了，夜色越来越浓，心想孩子不在，说话更方便点。
他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口：“我欠着大蛮一条命，帮着照料他老婆孩子也是应该！只是让你也跟着难堪了，我知道外面都说……”
青妹身子僵了一下，脑海里就转着一句话“欠着大蛮一条命”。
她突地一下坐起来，问：“大蛮的死跟你有啥关系，要说也是他命不好。”
大柱死死盯了她一瞬，喉结动了几下，又低下了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青妹的心开始往下沉，头脑里的思绪越来越乱，理了好久也理不清。
她觉得自己不会记错，三年前，村里组织修河坝，需要用到不少的大石头。村长数了数村头堆积的石头，数量刚好是每家每户一块，便当晚开会宣布任务，明天每家每户负责把一块石头运到三里外的河坝上去，方法不限。
她当晚急得不行，大石头最小的也有将近300斤重，大柱能扛住一头，可自己扛不住另一头，怎么办呢？
本想叫娘家大哥过来，可大嫂不一定愿意，谁都知道大哥身子骨不好，而自己老爸也靠不上，差点愁哭了。
大柱见她在床上跟烙大饼似的，好气又好笑，说咱家是这种情况，别人家肯定也有这种情况，这么大块的石头肯定得两个男人扛，轮不到你上场。明天我去打听谁家也找不到帮手，我就和他商量一起扛，上午扛他家的，下午扛咱家的。
青妹见他心里有底，松了口气，接着在头脑里盘算着要找就找大蛮，村里属他力气最大。
第二天一早，她脸都来不及抹一把，直接去了村头。本来大蛮家有个表弟愿意过来帮忙，可见她家确实为难，便答应下来，上午扛一块，下午扛一块，找人托话让表弟别来了。
那一天，一切好好的，她还在心里想着炒几个好菜，慰劳慰劳两个男人。
谁知，就在预计石头该扛完回家的时候，外面有人在喊大蛮被石头咂中了。她慌得扔下铲子就往外跑，跑到那边，见大柱搂着满脸是血的大蛮在发抖。
后来见证的人都说，大柱和大蛮扛完石头后坐在坝底抽烟，大蛮被坝顶滚下来的石头砸中，大柱逃过一劫。
有人也问，干嘛坐坝底去抽烟？
那人回，坝底靠着水边阴凉舒服，只可惜了大蛮年纪轻轻的。
青妹许久才回过神来，声音发颤地问道：“大蛮的死还有隐情？”
大柱身子僵了一下，抬起头，像是在慢慢积蓄着勇气。
等了好久，终于开口了，他说邀大蛮扛石头是咱家起的头，后来提议去坝底抽烟也是他先开的口。
又等了好久，青妹见他泪流满面，双手插进头发里，声音颤抖地说，其实那天大蛮本来能逃过，当时坐在坝底时，大蛮挑了靠水一侧的位置，他就贴着大蛮坐下。
当他们发现坝顶石头滚下的时候，大柱本能地站起来，同时大蛮也站起来了，他一侧靠水，犹豫一瞬，便转过来想往大柱那边跑，可大柱突然吓傻了，瞬间没反应过来，最后是大蛮推了他一把。
大柱知道，大蛮在那极短的瞬间，他应该有想过往水里跳，可旱鸭子的他又本能地选择往大柱那侧跑。只是没想到大柱被吓住了，他便想着推着大柱一起躲。
可惜时间来不及，当大蛮手一推，脚往前一跨，刚好被砸中腰，然后辗过了头，砸进水里溅起好大的水花。
青妹听大柱断断续续说了许久，才终于理清了意思，坝顶到坝底有一段距离，且坡度不高，大蛮完全可以逃脱，无奈他坐的位置不好，前面和一侧是河坝，他怕下水不敢跳，另一侧是大柱，可大柱反应慢挡住他的路，他只有推着大柱一起躲，可惜时间上赶不及。
虽然大蛮当时是本能地想逃命，所以推着大柱，但到底还是救了大柱一命。反过来说，大柱的反应慢却阻碍了大蛮的逃生之路，让他丢了命。
所以大柱在心头日日愧疚，便竭尽全力地帮大蛮照料老婆孩子，希望能赎罪，心里好受点！
明白一切后，青妹没有再看大柱，只是怔怔地朝上看，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就这样过了一晚上。
早上天一亮，青妹微微转过头，看向满脸憔悴的大柱，说：“日后，你尽管去她家帮忙，家里的事我能忙得过来！别怕外人说啥，大蛮一走，咱们两家就是一家，帮她家也是帮咱家！”
最后她又轻轻说了句：“咱们一起赎罪！”
想起那日早上，天也刚亮，她站在他家门口，大蛮咧着嘴笑着说，好，那上午扛一块，下午扛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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