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传家宝"
远嫁的姐姐带着小儿子回来了,大姐也带着外甥女从外地回来,我们早早起床,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娘在,家在,娘在,天在。这一句话确实不错。
回家的脚步是因为娘。心灵的淡定也是因为娘。七十八岁的老母亲虽然老了,可是仍手脚勤俭不肯停歇。她有一个小店,独立经营孩子文具用品和零食。这是父亲的眼光,很久很久以前,小学堂的前面是荒山和窄的只可侧身走的小路,爸爸说,商才养腹,老了都能营生,如果他不在了,也饿不着妈妈和一堆孩子们。一旦有了想法,爸爸就开始谋略,用自家正正方方大的菜地换人家山坡上窄窄的一小块地,调整好了,爸爸带领着哥哥姐姐们开始了愚公移山的精神,开始自己做红砖,用山上的红泥土碾碎和水,用脚踩熟,泥巴在脚的千脚万脚捶打下,变成粘土,伟大的农民这一发现无异于居里夫人不停搅拌发现镭,而和好的粘土堆成一堆,用铁丝固定在弯成半弯的木头上,做成刀,把小山一样泥堆切割成泥块,一大块一大块,用木板做成长方形的砖块模型,用煤扎灰塞成细细的粉,扬一把放在模板下,防粘住石板,高高举起分割好的泥块,用为对准摔进摸具里,检查一下四个角堆实了没有,用铁丝切割机用力平行划过,用二块木板盖在模具上,迅速翻过来,一磕,一松,把模具松开,一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砖块便成型了。正如中国千千万万的百姓,最低层的土,千捶万炼而来,只为粘合,团结一心,方正不阿,不偏不倚,为他人添砖加瓦。哥哥姐姐们有力气挖泥和泥做砖是他们的事,我们小的就运砖去晒干,聪明的父亲,早早用泥土堆成几条长长的晒道,稍凸出地面,扬上煤灰,便于吸水晒干,每一道都凝聚了劳动人民的智慧,我们乐呵地搬着哥哥姐姐做好的砖跑来跑去,摆放在晒道上,和哥哥姐姐较劲儿,跑赢了就蹲在旁边看,扬起,摔下,切割,磕出,装盘,一气呵成,漂亮,汗水在青春的脸上晶莹地摔落,有的蜿蜒成小小溪,顺手揩一下,指腹的黄泥轻轻地挂在额上,脸上,成一道美丽的虹,我们哈哈大笑起来。砖一边晒,爸爸木头做成田字架,把煤灰和煤碳和黄泥碾碎和水拌成稀的,添满一个个田字架,那是烧砖用的煤块,也是四四方方的,等到都干了,就开始装窑了,一层一层一块煤砖夹几块泥砖层层叠叠垒起来。一圈一圈,一个圆柱体一样的窑就装好了,点上干柴裂火,开烧了,等到烧旺了,就不用管了,他们自烧很久,直到砖烧熟,技术好运气好,砖就烧好,不老不生,运气不好的话,太老的会粘在一在,掰不开,太生的话,生脆就不粘也没有用处了。火,也要恰到好处才行,万物都有度。不能过,不能离太远。
酒精度高吧成洒精了,无度了叫水,太低了叫饮料,几十度才叫酒。
酒是粮食的精华,是农民的汗滴,劳累了,饮口自制的红薯酒寒凉而熏香,父亲也好这口,每次装完窑,便叫妈炒几个菜,喝上一壶。我们也正馋着这突然而降的有肉的菜。一个月也许会有一次吧,好像也没有。妈妈的一大堆青椒切细炒蛋是特别特别香的,妈妈说把鸡蛋拌细还有好多方法,有人用洗窝那个竹丝的洗把用力搅动发出才细如发,不为好看,只为吃的人可以多上筷,一个鸡蛋却珍贵如此。八双筷子在鸡蛋碗里翻来炒去,你按住我的筷我按住你的筷,最后会异口同声说,留一小块鸡蛋给妈妈吃吧。而一至放筷通过,筷子儿在小鸡蛋花儿擦边,沾了点汤汁在嘴里叭哒一下,特傲娇地睨着安静躺在碗中的小块鸡蛋,稚嫩地大声说:"我最有良心",然后大家回头看忙乎的妈妈,叫妈妈吃饭了,留鸡蛋你吃了。而忽略了父亲大人,却只是呷着酒儿,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大家子,并未箸筷。妈妈的南瓜丝瓜冬瓜却不用计较,一大盆一大盆端出,每一样我们都吃得津津有味,最好吃的是妈妈的蔬菜大杂烩,干豆,刀豆,茄子,秋葵,青椒,大好吃了,蔬菜们长不赢儿,妈妈一边摘一边说捡成熟长满的摘,还有长个的不要摘,人要尽其才,物要尽其用,大早摘了大可惜了,等于浪费了。聪明的妈妈都凑合成蔬菜的交响乐,美味一直陪在成长的岁月,那种舌尖的记忆是母亲给的。出远打工的日子,嫁为人妇的我,想家的时候,就忍不住嘴馋,心里回家的念头却急速疯长。妈,我想吃你的蔬菜大杂烩。傻丫头。快回吧,等下炒赶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爸爸总在我们盘尽饱食放筷后,一点点收拾残盘。妈妈有时却忍不住又炒一个蛋给爸爸下酒。歉然地笑着。这群孩子们。
父亲和母亲一共生了九个孩子,第一个早早夭折了。后面八个却小心翼翼地护着。披星戴月的劳作。妈妈缝补衣服被子总是鸡叫三遍才吹黑煤油灯。那个年代家里最值钱的"小马灯"。
一进家门,大铁门后左侧有一畦地,小豆腐块的,老母亲正在秋葵下把木桩与秋葵枝挷在一起,秋天风大,个儿又高,要相互支撑才不会倒下,她丢掉一根硬塑条,大硬了,不行,会伤到苗,选了一根软塑料带,专注地小心地,轻轻捆着,怕伤到秋葵苗。以至我在后面站了半天也没听到。妈妈,我只有看的份,也帮不上忙。甚至怕了秋葵上的小刺,对于老幺的我,父亲母亲甚是宠爱。也惯坏了我。等妈妈忙完,妈妈指派我浇浇水,这个行,我乐颠颠跑去,妈妈最开心我们听她指挥劳动了。顺便从车上提下一大袋矿泉水瓶,妈,留给你的,她乐呵呵地接过,好好好,这是最好的礼物了,妈说你们勤俭惜物就好了。别小看这小小矿泉水瓶,一分一分,一年下来也卖一百来块呢!是啊!我们开心地说着。放假了,有时也能做几块钱生意,还亏你父亲有远见。平时妈妈的小店比我收入还高呢。妈妈一边说一边把我拉进后院,几百只小鸭子伸着小脑袋嘎嘎地挤来挤去,你哥新买的,鸭苗。有一些是农庄里自家鸭子孚出来的。分不清了,你等下去看看农庄里的大白鹅,你哥哥总搞些费时费力不讨好的事,种了几千亩粮食,压力山大啊!都不晓得身子吃不吃得消。看鸭子有的软脚,买了好多中药,正唠叨着,姐姐和嫂子从屋里抬来熬好的药水,嫂子也附合,你哥净做些烦人的事。
姐,叫一声我却泪盈眶。一年多未见,姐瘦了一些,阳光而健康,扫去内心的忧虑,终于缓过来了。姐夫四月瘁去,我都无法直面,又不会安慰,姐似乎缓了过来,姐说,幸好爸爸的女儿都够独立与坚强,也感谢他家公当年在上海的教诲与放手,也感谢姐夫这娇公子的依赖,在上海的几十年也是姐独挡一面,突然失却,除了心理难过,生活还是姐姐在铺排,她放下工作,放下伤悲,陪小儿子练琴书法学习,用充实用阳光积极面对生活。反而是我,宠坏的生活却生了些惰性,没有性子也没有棱角,些生活磨圆了,还是消极了,独独生了些妥协,与无耐。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从妈妈的房间出来,捧出一本小本子。大姐说:老幺几,回来了,看看父亲的传家宝,全家就你墨水多一点。我虔诚接过,为父的传家宝,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七日。看着父亲手谕,泪眼双流,就在一九九八年的冬天我辛劳一辈子的父亲去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六十七,儿女均已长大,还来不急收获清福却已无法消受了。谁说父母养育儿女是求反哺来的。而父亲只有付出,无限的付出,极限地付出。是一家人的辛劳,是生活压垮了堂堂七尺男儿伟岸的身躯。是我们八张嗷嗷待哺的嘴巴吞蚀了父亲的健康。姐姐叫嫂子,拿去,父亲的传家宝,每日念一遍,再吃饭。嫂子说不用念,父亲在,叫你们农忙时,自家干二十天,十五天再给邻居干,哪家的田里没免费插过秧,哪家盖房没免费帮过工,小时候我也去帮过,有一个婶开玩笑说,细妹几你来帮,带到米来都难洗碗筷,父亲呵呵笑着说,帮完回家自己吃。父亲的话如圣旨,累顺溜的腰也不那么酸了,反正睡一觉就好了。对面王家屋伯伯家几个男孩女孩,那一年父亲生产队抓鸠分到一双新雨靴,却生生送给王伯伯,自己鞋子也不知重叠补了多少个补丁了,我们都不开心,父亲却说他们更需要,而我会补鞋。我是共产党员,应该有更高的觉悟。把共产党搬出来,我们小脑袋也点得蛮响,是的。也对,父亲是火把主任,起早摸黑。翻开黄黄的纸页,为父一生逢强不怕,逢恶不欺,愿子孙们与人为善,百事孝为先,如以后发达富有,应帮助没有的人,团结为量力,全家同心。济弱则立德,则得民心,民敬则处事于行云。切记野花不进房,否则家败人完。切记老不接少不接。自己来莫讲。老房及房也土地归老房,新房及新房边土地归新房,如老房改造,则补贴砖及木材,如若两人都住新房则相互调停,家和万事兴。听为父所说,为父就心满意足矣!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七日。往事如风,泪眼看父亲神龛上的相片,目光如水,宁静详和。
父亲是辛劳的,睿智的,是高举共产党信仰倒下的,伴随父亲一片的是赤诚与奉献。是我们永远的传家宝。
后记,其实父亲还幽默,会二胡,特会讲故事,我们家的小故事特别多。普通大众的农民的生活。只是那些是在遥远的记忆中。现在的孩子,是该和他们说一说爷爷辈的故事了。幸福到无法无天,无所追求,无幸福感,情感麻木,不会感恩,似乎一切取舍,似乎是欠了他们的。
二十年阴阳相隔两相思,秋雨绵绵对天怅望,可在云之端?茫茫茫茫。泪湿两行提笔念想。点点点点。思绪飞扬。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