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点了菜,鸿渐和孙小姐都说胃口不好,要吃清淡些,便一人叫了个米线。辛楣不爱米线,要一客三鲜糊涂面。鸿渐忽然瞧见牛奶咖啡的粉红纸条,诧异道:「想不到这里会有这东西,真不愧『欧亚大旅社』了!咱们先来一杯醒醒胃口,饭后再来一杯,做它一次欧洲人,好不好?」孙小姐无可无不可,辛楣道:「我想不会好吃,叫跑堂来问问。」跑堂一口担保是上海来的好东西,原封没打开过。鸿渐问什麽牌子,跑堂不知道什麽牌子,反正又甜又香的顶呱呱货色,一纸包冲一杯。辛楣恍然大悟道:「这是哄小孩子的咖啡方糖--」鸿渐高兴头上,说:「别讲究了,来三杯试试再说,多少总有点咖啡香味儿。」跑堂应声去了。孙小姐说:「这咖啡糖里没有牛奶成分,怎麽叫牛奶咖啡,一定是另外把奶粉调进去的。」鸿渐向那位胖女人歪歪嘴道:「只要不是她的奶,什麽都行。」孙小姐皱眉努嘴做个颇可爱的厌恶表情。辛楣红了脸忍笑道:「该死!该死!你不说好话。」咖啡来了,居然又黑又香,面上浮一层白沫,鸿渐问跑堂是什麽,跑堂说是牛奶,问什麽牛奶,说是牛奶的脂膏。辛楣道:「我看像人的唾沫。」鸿渐正要喝,恨得推开杯子说:「我不要喝了!」孙小姐也不肯喝,辛楣一壁笑,一壁道歉,可是自己也不喝,顽皮地向杯子里吐一口,果然很像那浮着的白沫。鸿渐骂他糟蹋东西,孙小姐只是笑,像母亲旁观孩子捣乱,宽容地笑。跑堂上了菜跟辛楣的面。面烧得太烂了,又腻又黏,像一碗浆糊,面上堆些鸡颈骨、火腿皮。辛楣见了,大不高兴,鸿渐笑道:「你讲咖啡里有唾沫,我看你这碗面里有人的鼻涕。」辛楣把面碗推向他道:「请你吃。」叫跑堂来拿去换,跑堂不肯,只得另要碗米线来吃了。吃完算账时,辛楣说:「咱们今天亏得没有李梅亭跟顾尔谦,要了东西不吃,给他们骂死了。可是这面我实在吃不下,这米线我也不敢仔细研究。」卧房里点的是油灯,没有外面亮,三人就坐着不进去,闲谈一回。都有些疲乏过度的兴奋,孙小姐也有说有笑,但比了辛楣鸿渐的胡闹,倒是这女孩子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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