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第四十ー回,继续写刘姥姥逛大观园,大家离开了宝钗的蘅芜苑以后,先到了缀锦阁,在那里摆开第次的酒席,并且欣赏家里那些女伶们的演唱,虽然这一顿酒席出现了著名的茄鲞,但主要还是吃酒、欣赏音乐,等到大家用过了点心,这一场酒席就结束了,大家又逛到了妙玉修行的栊翠庵。
既然贾母这位贵客莅临,妙玉特别奉了茶招待,还另外邀请黛玉、宝钗以及尾随而来的宝玉到耳房里去喝体己茶,那可是特别用梅花上的雪烹煮的,这就是回目上所说的〈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当大家离开了栊翠庵,贾母觉得有一点疲累,就先体息去了,让鸳鸯继续带刘姥姥到处去迸。但迓到了省亲别墅的牌坊底下时,刘姥姥竟然忍不住泻肚子了,等她出了厕所,却搞不清楚东西南北了,只好一路摸索,居然不知不觉闾进了怡红院,看到宝玉那一副世界上最精致的床帐,倒头就睡着了,而她所散发出来的酒屁臭气污染了整间卧室,幸亏袭人赶回来做了处理。这就是回目上所说的〈怡红院劫遇母蝗虫〉。
大致浏览了整个故事的概要以后,要注意妙玉、黛玉这两个人很有趣的地方。
首先这一回用力刻画了妙玉的洁癖,她非常厌恶刘姥姥的粗鄙低俗,嫌她丑陋肮脏,因此,贾母递给姥姥的那一只茶杯,就被她嫌脏而不要了,而那只茶杯可是宋朝的官窑所烧制的精品,价值连城,却只因为被刘姥姥喝了一口,就被弃如敝屣,必须说,妙玉的洁癖其实已经到了极端过敏的地步了。
还不只如此,妙玉连她还看得起的黛玉也都大为不满呢,她请了宝钗、黛玉这两位最秀出的姑娘,单独去品尝她亲自烹煮的茶,用的茶水可是她干里迢迢从苏州带来的梅花上的雪,可见她对这两位姑娘青睞有加,是她那一双高做的眼睛瞧得起的。但万万没想到,黛玉只不过问了一句这是否也是旧年蠲的雨水,那是刚才妙玉用来招待贾母的茶水,居然就被妙玉当面毫不客气批判了顿,鄙视黛玉是个大俗人,连水都尝不出来!
大家看看,妙玉岂不等于是黛玉的升级版了。不过,就在妙玉栊翠庵的这一段情节里,曹雪却告诉我们,人性真的是太复杂多面了,妙玉黛玉这两个「玉」都表现出和高傲相反的性格呢。你看,妙玉高傲到了超过黛玉的程度,可她对贾母却是百般的奉承,简直不亚于王熙凤,大家仔细读那一段就会发现,妙玉的动作都是「连忙」,包括「忙接了进去」、「忙去烹了茶来」,这是一种唯恐有所怠慢的殷勤表现啊。而且在这一段短短的过程里,妙玉居然一共笑了三次,这也是整部小说里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你看她还对谁笑过?最离奇的是,妙玉既然对世俗那么高做不屑,孤僻地独居在栊翠庵里,与世隔绝,那她又怎么会知道贾母不吃六安茶,所以事先烹煮的是贾母能接受的老君眉?
她是从哪里打听到贾母的品味呢?你想想看,这些情况和她平常给人的印象是否落差太大了?
至于黛玉,同样是在这一回出现了性格上的高反差,你看,贾家上下对黛玉都是宠溺有加,因为大家都顾忌黛玉是个宠儿,又敏感多心,于是连她长得像小旦这种小事,大家都不敢说或是不肯说,以免惹她生气,只有湘云偶尔还会反击下;但到了栊翠庵,妙玉却根本不把黛玉看在眼里,毫无顾忌地当面呛她是个大俗人,可见黛玉终于遇到了比她更尖锐的对手了。但是最奇怪的是,平常很容易生气掉眼泪的黛玉,这个时候却居然一点儿也不在意,没有哭,也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约宝钗一起离开现场,然后就完全没事了!
可以想像,长期以来,宝玉即使处处小心翼翼、百般讨好,都还是受了多少委屈、陪了多少笑脸,那不是很冤枉吗?而且,这件事反映出原来黛玉也可以这样识大体、宽宏大量呢。
同样地,妙玉尽管比黛玉更高傲,可是你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还备受礼遇,如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该是多么自私自利的人呀?刘姥姥尚且懂得干里送鹅毛,倘若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家秀却唯我独尊,不懂得礼尚往来、感恩图报,那就实在太离谱了,再美丽、再优秀,都不值得喜爱,曹雪芹哪里会把这种人放在正十二金钗里。
所以说,妙玉在这里逢迎贾母的表现,其实是合情合理的,曹雪芹藉此也告诉我们两个道理:第一,高傲并不等于没有礼貌,如果不懂礼貌,那种高傲只不过就是自以为是的唯我独尊了,一点也不值得赞美;第二,原来人的率性是被宠出来的,如果环境不允许,一个人就会学会谦虚忍让了。这一回的两个玉字辈金钗,就体现了这样的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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