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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陈小姐一直在絮絮念絮絮念，说她在家里有多么的不容易，说她跟她的丈夫怎么的貌合神离，说他的丈夫是如何的抛弃糟糠之妻，如何如何，越说越激动……杨玲一边按揉着太阳穴，一边压奈自己心中的烦躁，她告诉自己，只要忍一忍，还有五分钟就能结束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5、4、3、2、1，“好了，陈小姐，我明白的您的意思了，您的情况我已经记录下来，明天，我们明天再跟您沟通一下这个具体情况，麻烦您把相关的资料复印件先放下，这里签名，谢谢！”杨玲起身，帮陈小姐推凳子，收拾资料，礼貌地说了声：“再见”。仅几十秒，杨玲便把陈小姐送出门去，挥手作别，姿势一气呵成。直到把事务所的牌子翻过去变成：“休息中”，她一天的工作总算结束了。回过头，收起职业性的笑容，解开扎好的头发，瘫坐在椅子上，哎，好累啊！
杨玲今年大四，准备明年毕业，现在是法律事务所的一名实习生，平时的工作就是要接待这些准备起诉的人。以前看到电视上律师打官司都是英姿飒爽，好不威风，所以大学选择专业的时候，她就果断地选择了法律系，立志要做一名锄强扶弱的好律师。几年下来，她们班里的很多人早已转变了就业方向，唯独她，一直以律师作为自己的第一择业标准。大四选择实习单位，她也就找了一个律师事务所来增加实战经验。没想到到律所不是跟着律师做“师爷”，反倒做起了“妇女之友”。由于这家律所是以打离婚官司闻名，所以每天过来请律师的人络绎不绝，女的占了70%。律所的律师根本不会花时间去听那些旁支末节，他们要的是整理好的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是判断其证据完整性的资料，提供给律师们决定是否可以接这个官司的意见。
这就是杨玲的工作，每天接待前来提交资料的人员，听他们发牢骚，一般他们说两三个小时的案情，实际上有用的信息可能只有十几分钟，剩余的时间，杨玲就是在受罪，既不能得失客户，又不能贸然中止，她只能一边听着，一边适当地给点反应，每天熬到下班的钟点，才能名正言顺地把客户“请”出门去。这样的工作已经有两个星期了，她感到有点厌烦。
她是来学习如何打官司的，不是来听男男女女在抱怨社会和生活的不公的。老师曾经说过，听取案情也是作为律师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因为听取案情的时候最能分析出一些细节，而这些细节往往跟官司的输赢有着密切的关系。一开始杨玲接受这份工作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欣然答应的。可是两个星期过去了，她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听取案情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充当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角色，听取各种“怨妇”控告她们的丈夫如何的“不是人”，态度稍微有点不耐烦，对方可能连她也会一起骂。这么些天下来，提取案情发现细节的收获没有多少，反而对于结婚的恐惧到达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她在心里暗暗下决定：这辈子都不要结婚了，现在的男人女人都太恐怖了。
瘫坐了一会儿，杨玲开始收拾东西。听了一天的牢骚，耳朵都快长出茧子了，她需要休息。每天的下班时间就是她的救赎，她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休养生息，不然第二天还真应付不过来。估计律师们早上也没有那么早上班，什么案情整理，资料汇报，等明天再做吧！
杨玲正收拾的时候，王律师拿着文件走出了办公室。看到她，然后又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王律师邹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问：“小杨下班啦？今天有收什么案件吗？”
杨玲没想到王律师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平时王律师都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除了交资料的时候，很少看到真人。“王律师您好，今天有一个离婚诉讼案，起诉人已经把资料交过来了，我还没整理好，明天会把资料交给您的。”杨玲对王律师说。
“哦，辛苦了，这几天实习感觉怎么样？”王律师似乎今天特别闲，居然有时间跟她闲聊。只见他走过来，把手上的文件放在一旁的桌面上，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在杨玲对面坐下。
杨玲看到，停止了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正襟危坐，跟王律师说：“王律师，我来两周了，一直都是在做收诉讼者的第一轮资料的工作。说实话，有点累，他们作为当事人，讲述案件都是叙事型的，从头到尾说一遍，有的都颠三倒四，我经常不知道他们到底说的实际时间是什么时候。我知道您打官司很厉害，特别想跟您学习，请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跟您实际操作一些案件呢？哪怕是坐在旁边也行，我可以帮您做资料整理，做会议记录，跟您出去当师爷也是可以的。我是很吃苦耐劳，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我真的不想继续做现在这个工作了。这个其实让前台文员帮忙收集一下就可以了，我看资料都可以整理，实在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听他们抱怨的。”杨玲觉得自己已经够言简意赅地把自己这几天的工作状态做了汇报，就等王律师给个答复了。
王律师听了杨玲的抱怨，笑了笑，把刚刚放在桌子上的资料给了杨玲，“你打开来看看。”杨玲以为是王律师愿意让她参与到实际案件中来，迫不及待地打开“案情”文件，结果翻开了第一叠，是一些对话，对话上都做了标注，有的写上“时间？”，有的写上“具体金额？”，有的写上“到底说了没？需要陈述更多细节”。第二叠，是各种法律条文，上面也是密密麻麻做了不少备注，其中一些还有国外案件的一些记录，贴了各种的小纸张。第三叠也是各种的谈话记录，不过不同的是不仅仅有当事人的，还有其他人的一些截图，每张纸都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备注。
一方面她佩服王律师对工作的仔细程度，另一方面她大概明白王律师想跟她说的是什么。她这两个星期说是在做资料整理，但是她的整理是“真整理”，纯粹地把资料堆积起来而已，没有具体到每句话，有的只是针对总体案件的概括。自己做的充其量就是把案件的时间地点人物列出来，把当事人提起的诉讼请求记录下来。如果不算当事人提交资料的文字，自己整理出来的东西有时候还不够一张A4纸。自己所谓的整理，其实是有固定表格模板的，所以做个填空题，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王律师的这个案件正是自己上周提交的案件，当事人的前夫离婚后要分走她一半财产，而这个财产很多都是婚前财产，可是这位当事人却无法证明这一点，因为这些房产是用前夫的父母名字买下的，没有任何的字句，这些房子有的已经卖出去套现了，根本不在前夫父母名下。还记得杨玲当时听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心里就觉得这位妇女很傻，用前夫的名字购买还能当婚内夫妻共同财产，可是用男方父母的名字购买，他的父母又把房产卖出去了，根本就没有这位妇女什么事了。这个案件尽管勉强提出诉讼，最后的结果也非常明显，必输无疑。由于自己预判了案件的结果，所以她自己也就没上什么心，简单整理后就给王律师了，心想这个也只是他众多案件中的一件罢了，估计很快也会放在一边不看的。
没想到现在看到王律师的笔记，他不单把他们两个人当时的会议记录认真地看了一遍，还自己听录音内容，把自己和当事人的说话内容只字不漏地写了出来，全部认真地研究，做了备注，不放过任何一句话。对比起自己提交的所谓“资料整理”，不知道要精细多少倍。自己提交的就是一个案件的名字而已，汗颜呀！她一页页地翻着资料，耳朵不自觉地越来越红，直到最后一页资料翻看完毕，她都不敢抬头看王律师。
“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做收案件了吧？收案件不是只是收，如果我们只需要当事人提交资料，那交给任何一个文员去做都可以。为什么要让你这样的高材生去做这个事情？难道就是为让你搬字过纸？你的老师说得没错，我们做律师的一定要非常注意跟当事人进行沟通这个环节，很多时候当事人的叙述确实不像我们那样具有条理性，我们更应该把前因后果捋清楚，这样才能更好地了解案情。你作为这个案件第一接触人，当事人可能会透露更多的信息给你，这就需要你来整理，分析，到底哪些是值得怀疑的，哪些是具有价值的，这个才是作为你这个职位的价值，你值得花更多时间去聆听。”
王律师的一席话弄得杨玲非常不好意思，同时她也很感谢王律师给她提出的建议。从此以后，杨玲调整了自己的态度，不再随便对待前来交资料的当事人，每一次她都认认真真地记录，分析，提取要点，针对重点环节反复确认。当事人走后，她还花时间去聆听录音，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等她把详细的案情汇报交给王律师的时候，王律师也是非常满意。是王律师提醒了她，任何一个环节都不是可有可无的，而她所负责的这个工作，她也不再觉得是一个浪费时间的工作，相反，她现在觉得这个工作，花再多的时间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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