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未融春雪,似宣纸上涂染墨溯。
风,呼啸而过,诉说几分冷意。
舞动的风,挣扎的人,为这份墨溯添上一味韵动的色香。
早春之初,岁在辰时。守备兵什长萧易仁接过了定北城北大门的防务,他登上了这道犹带着冰雪锋芒的嵩墉,他将要巡视北城及城外可及地带,寒风呼啸而过,吹得萧易仁并不厚重的札甲红袍咧咧作响,侵袭着战袍下白皱的单衣包裹着的身体,萧易仁不自然地瑟缩着,双手拉回了舞动的红袍,紧了紧。这鬼天气,明明开了春,还这么冷,萧易仁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就在萧易仁结束视察防务,准备走下城墙的时候,他看见了西墙巡视的另一名什长,身体趴在了西北城墙端口,大手牢靠地握紧了下札的佩剑,神色严肃,注视着墙外的远方。萧易仁想都没想就赶忙奔跑到西北处,那里也是他的防区。他走过去,看了看表情不像是开玩笑的袍泽,沉声道
“怎么,有情况?”
“嗯,你看那”趴在端口的袍泽看都没看萧易仁一眼,粗壮的手臂指向了距外墙八里外的一片针叶林。萧易仁也学着他趴在了墙端,瞬着手势去看,针叶林的旁的开阔地野出现了一大堆密密麻麻的黑点,而且黑点还在放大,不断延伸。
“怎么会这么多?”萧易仁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而且后面还有骑兵”站起身了的袍泽看着愈来愈近的黑点,已经显现出了人形,模样也越来越明目。萧易仁站在他的身旁,吩咐着一个传令兵。说完后,转头继续注视着墙外的动静。
黑点已出现在外墙两里开外,原来是一群英气逼人身负黑契盔甲的轻骑兵,只不过他们神情似乎很是疲惫,动作幅度一大就会摇摇坠坠,他们现在下了马,吃力地牵着缰绳,马背上隐隐约约安置着什么物体,松散不齐地朝着定北城北大门前进,丝毫不顾北城墙上如临大敌,严肃以待的守备大营官兵。
萧易仁看着那松散的阵型,毫无章法可言,不禁侧了侧头,对着身边神情也逐渐放松的袍泽粗语道
“娘的,看样子是大襄的军队,否则也不会这么悠闲。”
“嗯,我观察过了,虽然他们阵型稀松,但大抵还是能看出一些轮廓。备缓急驱使,四周临时分置,无定点,差不多五十为一阵,二十旗并举,好歹也是近千人的军队,在上头命令没下来之前,就先把他们怼在外墙口。”袍泽侃侃而谈道,外墙下的黑契骑兵已经被北大门守备营的一个曲拦截了下来,但是他们并不是很在乎,而是安置好车匹行物,就地蹲坐在了地上,开始休息。这时,从浪潮般的黑契骑兵中走出一个身负单翅长枪的年轻男子。他好像并没有受到普遍低迷情绪的感染,身旁的空气仿佛通灵了一般,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如曼谷黄沙,清潇肃杀。即使是站在城墙上面看,也会察觉男子身板的高挺。负枪男子作为他们中的将领,驱步来到守备官兵门的面前进行交涉。
“定北郡地处戡北之西,夹缝在淮山山脉一带南临山海,是从戡北经往京畿地区的必经之路。这从城北来的部队,不是来自燕南关就是铁原岭,而这骑兵乃是大襄特殊兵种,是抗击北蛮羌夷,支援战场,扭转局面的机动部队,自然不会用来充当运输物资的保护角色。可如果是调兵遣将,为何他们显得如此疲劳,士气低落……诶,老萧,你怎么看?”袍泽沉思着,不经意间,转头看向身旁等待上司命令的萧易仁。
此刻的萧易仁神情中浮现出恍惚的失神,他看向墙下距离不过几十丈的年轻负枪男子,好像涌现了一股熟悉的记忆,感觉自己在哪见过他,因为他的威风,所以记忆清晰。
“诶,老萧……老萧,在听我说话吗?在想什么?不会在想满春楼的招牌姑娘吧,听说那是慕凉族的司女,不知在京畿地区惹恼了哪个权贵,被发配到暨中那边服徭役,又不知是被陷害还是怎么就到了这等胭脂媚俗之地”袍泽说到这,不自觉得轻叹起那姑娘命运的多舛,然后画风立即一变,道“不过那姑娘是真的生得好看啊,那脸白嫩得真想掐一掐,看看是不是真的会有水流出来,特别是那腿,估计可以把哪个一掷千金的老爷夹死,啧啧,……”
萧易仁回过神来,看着旁边泛起艳羡表情的袍泽,也跟着激动了起来,道
“娘的,你怎么知道那招牌的来历,怎么不告诉我,咱饷银虽然不够,但是可以饱饱眼福啊。”
“唉,好说好说,给我一瓶你还在江蜀郡时酿的酒,我就带你去看,怎么样?”袍泽恶趣地敲诈着,脸上嘻嘻哈哈。
“你!……好吧,不过你过来一点”萧易仁恨恨的蹩了袍泽一眼,压下心里泛起的抽痛。袍泽见敲诈成功,屁颠地向萧易仁走过来一点,笑嘻嘻地看着他。萧易仁见状,压低了自己的声线,只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对着袍泽道
“就在大营府房的板梁上,踩着二狗蛋的铺就够得上去,记住,千万不要被那群兔崽子发现了,要不然,我的酿酒可不够他们灌牙缝的。”
“得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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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阙大街不比外城,喧闹如鸡汤四溅。
翎阙大街历史悠久,大襄光衍七载就已初具稚形,边关异域物资文化的相互交流促进了会场集市的出现,因为这里不是最前线,所以不同文明的碰撞在这里长期以多元化的方式和平吸收着,发展着。到了光衍十载,商品交换峰期已达历史新高。
不仅有吆喝卖各种东西的小摊,还有路边耍杂技的江湖人士,有载丝绸的商队,有嬉闹玩笑的孩童,有阔气高雅的客栈,有干净简易的茶肆,还有路旁手持竹棍铁碗的乞丐……
所谓繁华,不外乎是。
徐府的少公子徐启明推开雕刻釉色纸鸢图案的红桦木窗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红尘盛世的画章。
桦木窗上雕刻的釉色纸鸢是徐启明儿时最喜爱的玩物,小时候贪玩的他总是会叫一两个学府附近的同窗伙伴,趁大人们没有发现,偷偷摸摸地跑出城,到淮山下的离离田原尽情地奔跑,尽情地放逐,随着夕阳尽兴回家。
它现在还在这个窗台,记忆犹停在那里,只是布满了肉眼可见的灰绩,从窗下摔落。
徐启明忽然有些感慨,它真是是有太久没回来了。转而嘴角又泛起了一丝苦涩,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故,也许他会一直待在暨中,永远都不再回来。
想着想着,徐启明便走到了桌沿边,脱下了昨夜就寝的白色单衣。因为徐启明昨日才回到定北,所以身边并没有更衣服侍的人,况且他也不喜欢有其他的人在他这间屋子,一点也不喜欢。徐启明很快便手脚利索地穿上了衣物,一件带有条纹的黑宝长棉箭袖,一双青缎底的朝靴。也许是常年待在军队,徐启明很喜爱这样的衣饰,简单朴素,干净硬朗。
徐启明刚刚裹好了黑漆飘逸的长发后,房间外的走廊里便传来一阵富有节奏的脚步声,“挞挞嗒嗒”每一步都厚实地踩在了地板上,然后脚步声停在了徐启明的房间。
‘将军.........’门口传来低沉的嗓音。
‘门没合上,进来吧。’徐启明轻轻地嗯了一声。
门口的人没有半点犹豫,动作很快地拉开房间,走进去,再合上。然后就站在门的角落,如磐石。这位躲藏在阴暗处的男人,眉眼焦距全部集中在背对着他的徐启明身上,带着敬畏和惧怕的色彩在里面,因为他面前站着的男人是需要他抬头仰视的存在,他还依稀记得几何将军踏马飞扬,如贯青虹般持染芒长枪,一枪挑飞了兽血沸腾还在起势劈砍的敌酋首级。然后风袍咧咧,长枪朝天,三军将士斗志昂扬士气大涨以排山倒海之威击溃外族于千里之外。有诗为证;
青锋三丈陡峭,红光三尺长威,酣快淋漓自难忘。
兵马日夜浩浩,积尸尽堆丘山,枪染鲜血傲沙场。
但使少年将军在,收复漠北如反掌。
嗯,那是将军的成名之战,他当时就跟随在了将军的身旁,只是世事辗转,情随事迁。少年已不复少年,壮志难以再酬,如今抑郁不得志,却更老练沉稳,曾经的军户交耳相传的意气风发,也许会随着光复无望丢失,但他作为将军的暗翼卫随着时间沉淀下来的,一定是,深深的忌惮。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徐启明已经转过了身,刚才思乡的情怯好像没有在徐启明身上发生,徐启明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严峻冷酷,刺人的目光剔透着这个世界,就像一把嗡鸣作响,急不可耐想要出窍的宝剑。
‘外面怎么样’徐启明道。
‘定北无恙,暨中那边暂时还没有情况’
徐启明点了点头,走到角落绕过了这个躲在门关暗处的暗翼卫,接着拉开了房门,步子稳健地走了出去。暗翼卫见状,也跟着走了出去,跟在徐启明的身后,距离差了一个身位。
‘将军昨日才回到定北,车马劳顿还未及通知令尊。今日就要去郡守府不歇息一下吗?’
徐启明听到这话,停住了脚步,转头淡淡地蹩了暗翼卫一眼。暗翼卫自觉说错了话,赶紧低下了头。徐启明似乎心思并不在他这,所以没有计较暗翼卫的逾矩,停了两息,又侧回了头。暗翼卫这才敢又迎了上去,内心忐忑不安,狠狠地骂斥了自己一顿。徐将军最忌和他父亲有无关联的任何事情,只要提起往往一点就燃而且也不避讳说话者是何人,他刚才这样说话,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暗翼卫心里小小地郁闷了一下后又有了大大的庆幸。
徐启明确实是在思考事情,他作为暨燕铁参将这次匆忙从前线回到定北,先不说暨中大营那心术不正的裨将会趁着自己不在掀起怎样的腥风,光说定北城内表面看似一派安宁和祥,实则内里不知会因为他的归来而肆意猜测人心不稳,卷起怎样的暗潮涌动。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需要高瞻远瞩,谨慎而行。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徐启明的父亲徐峥一定知道他已从暨中回来了,不管徐启明行踪如何隐蔽,行物如何简素,徐峥是在定北郡坐第一把交椅的人,名副其实的实权掌握者。如果他想割据独立,你可以把他说成戡北境的王;如果他想知道什么,你无论如何也躲藏不了。徐启明想着他会见到那个他所谓的父亲,就觉得莫名讽刺。
出了徐启明的纸鸢房,辗转过几条镶嵌着写意山水画的走廊,绕过院子流着潺潺小溪的青石假山,就进入了圆弧垂花门。那里便是穿堂,有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在大理石台阶上,远远一见徐府少主走了过来,马上低垂着还带着笑颜的脸颊,也不说笑了,自顾自地忙碌着。徐启明不慎在意,快步走到了雕梁屏风的后面,到了正厅,这里早有一个披着扎甲红袍的人在这里等候,见了来人赶忙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将军,还不待徐启明感到不解为何这个军户在这里时,红得耀眼的人便贴身附耳唏嘘地在徐启明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徐启明听罢,面色罕见地凝重了起来,很快镇定地对面前站着的军户道
‘唔,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先控制情报,严禁擅发。’
接受到命令的军户应了一声,快步跑出了正厅。
‘王集,备车’徐启明走到了山游厢房,‘哦,少爷。是去老爷那吗’姓王的小厮回应道。
‘不了,去守备府’徐启明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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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池园,青石何潺潺,厢府多锦绣。白色的衣带如倒翻的腾云,在府的大墙上掩息而过,消失在了丫头们红绿交映着的晨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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