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郡今年的春来得似乎太晚了。
晚到一些已日薄西山的老人,再也熬不过去,在淮山寺的后土坡被匆匆掩埋,堆积了一冬的冰雪融化了,在定北城的护城河中贯流满渠。即便开春了,也有从暨中刮来的寒风,嘶吼着扑打着这座古城,城墙上未融化的冰凌在轮日的冉冉下闪烁着剔透的光芒。
城墙边的破败寺宇中,倒塌佛像旁,蜷曲着十几个衣衫褴褛,毛发蜷黑的男人们,他们中有老有少,在这里居住很久了,似乎年秋的时候他们便出现在城门口,守备的兵士们也对他们司空见惯,偶尔一两个喝醉酒的的大兵会对他们喝弄一番,倒也相安无事。现在他们中的几个壮年男子正吃力地拖着一个黑漆漆的老头,想把他拖到后寺去,然后草草了事。这具尸体在一个时辰前还喘着气的,他熬过了这漫长的冬天,眼看就开春了。可大抵,没有挺过这反季的寒流。
即便是这样,城东的翎鹊大街还是熙熙攘攘,春联新衣的火红仿佛在大街上燃烧了起来,春的脚步俨然在这莺歌燕舞的地方驻足停留了。在翎鹊大街的中心矗立着一座极尽奢华的大宅,门口站着的家丁耀武扬威,神色带着轻蔑的目光打量着来往形形色色的路人,门牌处两个硕大的字体〖徐府〗,笔锋由浓转淡,深厚干练,就算不知道它出自江南名家之手,也感叹着价格的不菲。当然真正让徐府家丁眼高于顶的是徐府后面的“徐”字,徐乃当今大襄皇姓,虽大襄影响不比从前,但大抵是南北一统,定鼎中原的汉族王朝,何况徐府的府主徐峥乃定北郡守,总司戡北城垒建筑,户查民籍,征收饷银,军事防务。节制定北全境能征之兵马。集谋划,兵权,赋税于一身,权力可谓是说一不二。拉到河西阙南一带早造反上天了,但徐峥可不敢这样,虽然暗处对大襄三省六部下达的指令要不置之不理,要不阳奉阴违,但表面上还是扯着大襄的大旗。因为戡北境时刻面临着北蛮的铁蹄入侵,徐峥拿着朝廷给的银票除了吃喝玩乐,安置自己又多了几房的姨太太。还要每年招兵买马,购置兵器,修建城墙,发放兵饷。朝廷虽然也知道徐峥公款私用,但他手底下控制着大襄为数不多的能征善战的陌北骑兵,抵挡着祸害了戡北十年有余的北蛮,只能用太师闽越亭计,逐步收拢在定北郡下放的权力,形成中央集权。
当然,至于怎样收权计宜,还待于六部商酌从长计议。而且如果只是凭借大襄皇族的威名,这是几乎不可能的。
嘈杂的人群分开了中间的一条道,马蹄的“哒挞”声逐渐停止,只听后方响起了一群呵斥声,一片叫骂声,一阵殴打声,然后这条街归于平静。
“走!”
直到一股低沉的声音振动起来,马车才又开始滚动起来,只听得见马蹄踩踏着青板石路发出的碰撞声,哒挞啼哒,轻缓悠长。却似那人,深沉不恭……
等经刻红襄木豫的马车摇摇晃晃地拉走后,街上的人群才又恢复了嘈杂,络绎不绝的人流中,一位气宇轩昂带着佩剑的白衣公子略带着笑意打量着那辆已经缓缓停在徐府大门的马车。府门的家丁见状,赶忙越过几步台阶,端了个木梯放在了红襄车的下面,接着拾起了帘子,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眉宇冷峻,身挺高拔穿着黑衣的壮年男子,男子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衣袖。旁边的家丁没了嚣张,躬着身。随后男子大步跨进了大门,一个家丁牵着马车带向了后府,另几名家丁背着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眼色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庄重。
看到这里,白衣公子噙住了笑,转步走向了旁边最冷清的商铺,那里有一个打着盹的卖肉大爷。白衣公子走了过去,铺上凌乱地摆着几瓶开了罐的酒和一只碗,白衣公子敲了敲铺板,卖肉大爷撑着脑袋的手便掉了下来,接着,卖肉大爷睁开了稀松的双眼,看了看眼前站着的人,不耐道
“小子,买肉?”
声音带着长期吆喝的嘶哑。白衣公子笑了笑,从袖口揣出一袋银子,甩在了粗糙的铺桌上。大爷瞧见顿时清醒了,双手胡乱揉了揉迷离的眼睛,然后快速地把钱袋放进了自己的糟黑口袋里,心领神会地朝白衣公子挤了挤眼球,声线带着几分谄媚道
“嘿嘿,说吧,想知道啥?”
“大爷,我比较感兴趣徐峥的儿子徐启明在暨中遇到了什么?”白衣公子的一只手安放在铺桌另一只手指了指不远的徐府,到了最后几字吐露出后,深邃的眼光犹如猎雕盯死了双眼带着躲闪的大爷。
“这……,这可没有情报。”大爷支支吾吾,眼睛却强硬地和白衣公子对视。
“哦?”白衣公子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又从锦衣中掏出一大袋银子。
“哎,公子还是换个地方吧”大爷叹息一声,眼神仿佛失去了贪婪的光彩,直勾勾地盯着斜对面大街上一个牵着稚童的父亲。
白衣公子默默注视着他神情的变化,不动声色地弯曲了自己的身姿,俯到大爷面前,低沉道
“这钱呢,还是收着好,何必跟钱过不去,再者说,还可以拿这些钱寄给你远在暨中大营服兵役的儿子”白衣公子说完,直起了身,带着怜悯的神情俯视着大爷。
“哐”大爷猛然站起了身,身后的摇椅轰然倒下,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握紧成了拳头,似护犊的母牛,死死地盯着白衣公子那张可憎的嘴脸。
“你想干毛!你是什么人”大爷愤怒着,仿佛那短小精悍的身躯随时可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但你的本事可以为我所用的话,你的儿子也许会活着从暨中回来”白衣公子摆了摆手,一副胜券在握。
大爷仿佛在沉思着,后退了点,摆正了放倒的摇椅。突然一个箭步,提着铁拳就往白衣公子身上招呼,大吼着
“还想骗老子,你到底是谁?”
白衣公子侧了个身,躲过了大爷的拳头,然后不紧不慢地拿出了一个长方玺,大爷顿时呆住了,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双腿颤抖地弯曲着,蹲坐在了白衣公子的身前。白衣公子似乎在等待着他,好一会儿,大爷缓过劲站起了身,在全身上下不断捣鼓着,摸索着。终于在裤脚的缝隙口逮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白衣公子。
“诺,给你”大爷耷拉着,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很好,这是你的了”白衣公子接过纸条,看了一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那肤若凝脂的脸,绽放出迷人的微笑,羡煞了二月杨柳。随后又掏出一大笔钱。
“那我的儿子……”大爷一眼都没有瞧那可以在满春楼逛一季的钱袋。焦急地询问着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看了看在他面前如蝼蚁般祈求的瘦弱老头,他很喜欢这种掌控别人命运的感觉,甚至于刚才老头的冒犯他都可以不计较,作为上位者的慈悲。笑了笑,如沐春风。道
“他会活着……”这时白衣公子的笑仿佛躲藏在阴暗,惊悸着的风逃跑似吹过了铺桌的酒碗,吓得铺帘嘘嘘作响。大爷不自然的眯了眯眼,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回来”白衣公子说到最后,已经走到了人群中,很快便被人海吞噬。大爷注视着他,直到消失。然后再无心打盹瘫坐在摇椅上,仰望着高大的定北城墙,那被遮挡的远方,心中泛起一点苦涩,惆怅地端起了酒碗,闷了一大口……
白衣公子已走到转角处,望着白芒处萌起嫩芽的淮山,空幽衍灵,层起彼伏,心情颇为愉悦。嘴角又泛起了笑容,不知多久,行走中的人并不知道他的嘴角抹上了一股不易察觉的残忍。
他轻轻地说,不为我用,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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