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人快要去世的时候,我们总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满足他们的愿望。因为他们就要走了,永远见不到了。最重要的是我们想填补一下自己的愧疚,想用这最后几天把一辈子缺失的孝心给补回来。最讽刺的是他们现在好像什么都不缺了。我来到爷爷床前,他今年84岁了,一生健健康康,前几天一阵头晕医生来检查以后就通知家人准备后事了。
自从父母给起的名字里面带了个超字,这个字就像一个魔咒一样辖制了我这么多年。我害怕不如别人,即使活不过别人在我也是一种失败。小时候如果听说谁有英年早逝了,我就在心里跟自己说我一定要活的比他时间长。我害怕死的早,人家就会说那谁谁谁好可怜,这么早就去了。所以我觉得爷爷现在去世也挺好的,别人会说起他来都会表示很羡慕。其它人都出去了,我握住他的手。我看出他的眼神是喜欢我的,我也很喜欢他。我喜欢那些可以让我感受到灵魂的东西和事情,死亡无疑是非常好的一种。我问他您还有什么愿望吗?
爷爷很平静的看着我,如果上帝给我选择的权利的话,我希望能有一个爱我的妈妈。听到这句话,你可以想象到我当时的心情。我的好奇心就像洪水决堤了似的,有无数种猜想从脑际飞过。
他接着说,我们那个年代一般家里孩子都很多,但是我妈妈就只生了我一个。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时候挨揍的时候,还有被骂的时候。大人们经常告诉你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我告诉你一般情况下这种理论是不成立的。每次挨揍的时候我真的好恨,是非常恨。世界上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一万种,为什么非要选择伤害孩子这一种。那时候小,我在心里面报复了她无数次,我想我长大了以后也要非常不好的对待她。我被疯狂肆孽的身体和被任意践踏的尊严。甚至我好希望自己出个什么意外,这样她就会后悔以前对我那么坏。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人们开始有了这种观念,孩子就是我自己的。就好像我们是她花钱买来的什么东西一样,她是付出了代价的,所以必须通过各种方式从我们身上把那代价找回来。我想这种不想吃亏和理所当然的心理,就是她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我的原动力。而且大人们通常还有一个误区,他们总觉得我们长大了以后一定会原谅他们的,所以现在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如果有人发自内心的说我是个大傻子,也许我会原谅他,但是我可以保证他永远不会是我的朋友。母亲也一样,即使我长大以后原谅了你,但是永远永远都不会再为你打开自己的心了。很简单,没有人会对一把匕首敞开自己的胸膛。很长时间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把我当成独立的人来看待。为什么她对她的朋友那么好,对我却这么坏。后来我知道了,是因为我欠她的。她花一块钱可以买一盒火柴,但是请我吃一顿饭她觉得是浪费了。只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流,我就是她这个大粮仓里的一个洞,在不断的往外漏。这些想法她自己是不知道的,可是却隐藏在她的潜意识深处,支配着她的行为。
爷爷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我看到他是真的很伤心。如果说一个人的眼睛就是一片天空,毫无疑问这片天空是有缺失的。他还没有满足,对这个世界他还是有所求。进进出出的人带来了很多很多好东西,他很感谢他们。但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不是能够弥补他的天空的那一片云。唉!爷爷好可怜啊。他快要走了,他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这时候他想起来走走,于是我就扶他起来。我们一起去院子里面散步,走在一条阴凉的小路上。我说,那你长大了以后呢?我听大人们说你可是出了名的孝子啊!
他叹了一口气,对啊!我对她很好。我竭力对她好,是想跟她交换一些东西。换她稍微的爱我一下。我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我不在意她嘴上说爱我,我也不在意我回家以后她抱我,亲我。我希望她发自内心的爱我,就像妈妈爱小孩一样。我想要的那种爱是一种渴望,我要她渴望见到我,渴望看到我开心,因为我开心她感到很满足。小时候的伤害还是在我的心里的,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也不爱我,你能想象一个母亲用冷漠的眼神看她的孩子吗?她眼睛里的热情就是这孩子一生最想要的东西了。我非常冷,我想要她搂着我在她怀里,我想要来自于妈妈的温暖。我明白自己看她的眼神是极力讨好的那一种,近似于奴才看待自己的主人。日子一直在过,但是我们两个心站在一条宽宽的河的两边,我过不去她也过不来。我看出来她也有在努力,每当她因为感激我假装自己真正爱我的时候,我的心里异常的痛苦。我从来不对别人说这些话,因为别人会觉得我这个人有些不正常。我是一个做父亲的人,可是做儿子的身份上我没有毕业。我有能力去保护我的孩子,不是外面真的有多冷我需要保护,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站在高处爱我,希望我从她而来的那个人用她的爱来肯定我。我想要她这么看我,如果上帝再给我一个孩子,我不想要比他更好的了。
如果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有同样的伤心,那么他们就是朋友了。我理解爷爷,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缺憾的,有些缺憾会把这个人变成心灵残疾的。不是放不下,而是真的不愿意放下。包括他的妻子为什么比他大那么多,包括他为什么总是小心翼翼的爱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他的好多选择都是为了弥补这份缺憾。他和我一起在草地上坐下了,他的眼睛变得空洞,好像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是我能看到的。我问他,您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您一定特别伤心吧!
她去世的时候,我是绝望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代替妈妈,也没有任何人能给我妈妈的爱。这等于是宣布,我的人生终于彻底的成为了一个不完整的人生。黑夜里最后一丝烛光被风吹灭了,夜就彻底的黑了。我努力过,一生都在努力追求的的东西不见了。如果再活10年,我就可以等10年;20年,我等20年;我和她一起活多久,我就等她多久。并不是我对时间多么有信心,只因为那就是我最最想要的东西了,我明白我的心里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这个世界空了,在我的回忆里面她突然变得美丽,温柔、慈祥。我发现这么久我之所以能够坚持活下去,是因为我对她的这份期待。有一种悲伤是说不出来的,委屈,你知道吗?太委屈了,她爱我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从此以后,世界就永远欠我一份爱了,那本就是我的。我一生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我对自己说只有在狂风肆孽的人生中依然保持善良的人,才是真正的善良。但是到最后,我是不甘心的。我的孩子们看我坚强的父亲,但是我真的好想好想把这层坚强的用来伪装的皮脱下来。我想做一个孩子,一个被宠爱的孩子。我马上就要去找我的妈妈了,我要缠着她让她给我唱歌,给我讲故事。我要在她的怀里睡着。我要哭着跟她说,你知道我等你接纳我等了多久吗?
好长时间爷爷没有再说话,突然间我发现他一动不动,我吓坏了,赶紧叫来大人们。人们说他已经走了,急的里里外外为他张罗后事。我默默地祈祷,可怜的爷爷,希望他的妈妈在天堂能对她敞开心扉,温柔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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