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紫藤花

作者: 泥鸟 | 来源:发表于2020-04-01 02:48 被阅读0次

        有多少年了,祁务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这个隐匿在山区的工厂,像零星的岛屿散布在河谷间的坝子上,坝子的色彩随着四季的更替一如既往地常翻常新,而这个曾经拥有辉煌历史的国营工厂却慢慢凋败了。过年时得到以前同事的消息,说工厂到底还是破产了,现在去一趟那个大山深处的工厂可以领取一些补贴,但祁务知道自己并不完全是为这些补贴而来。

        走的时候是春天,来的时候也是春天。红墙灰瓦的单身宿舍还在,那个曾经人来人往的宿舍与操场间的过道桥还在,只是宿舍前的两株紫藤树更高更粗了,那小桥的木门还是会吱呀一声,那赚取了工友们许多手温的门把手还在,只是门内长满了蒿草与荆木,它们像新生长出来的生活的片断,在慢慢地掩埋、填塞了有关那段时光的回忆,并伤感地拉开了过去与现在的距离。

        一只小狗走过祁务的身旁,一样黑白相间的毛色,但这不是阿欣的小狗,阿欣的小狗欢快、干净,后面总有美丽的阿欣笑盈盈地站着。操场上吹过一阵风,工人俱乐部那摇摇欲坠的窗框内传来了叮叮当当的风铃声,那里的二楼有正在排练节目的阿欣,几个跳舞的女孩中就她的舞姿最优雅,男孩们挤在门口张望,仿佛所有的目光都在她身上。青春,哪怕流淌在闭塞干瘪的土地上也闪闪发光,哪怕开出来的花是苦涩的没有结果的也会应时绽放。

        一起分来的几个伙伴在山脚下的河流边上聚餐,大家疯打疯闹,但当夕晖落成河中金色的梭子的时候,大伙又沉浸于对未来的忐忑中,该闯出去打工还是按部就班得过且过?突然祁务大声说:“你们都走,我反正要跟阿欣留守这里!”大家哈哈大笑,阿欣在笑声中用拳头捶打祁务的肩膀。其实,祁务说的是真的,阿欣不走他就不想走,命运总是那么繁忙,从来没有垂青过他,可是他遇到了这如诗如画的田野,遇到了这水天一色的傍晚,遇到了脸色跟紫藤花一样绯红的阿欣。

        只有阿欣跟他一样把《猎人日记》读了又读,把《无名的裘德》引为至宝,寻找《天使望故乡》中的那扇门与石头……有一次,祁务把阿欣约出来,他们走到高高的水渠山坡上,月色笼罩下的河流与田地铺在脚下,透着丝绸般的蓝色光泽。借着路灯的微光,祁务鼓起勇气拿出准备好的一张纸条递给阿欣,阿欣的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我看不清,你念给我听吧。”她又把纸条塞给祁务。

        于是,祁务开始磕磕巴巴地假装念起了那早已烂熟于心的泰翁的诗句:“我必须撑出我的船去,时光都在岸边捱延消磨了。春天把花开过就走了,而今落红遍地……”

        这时,阿欣的声音也加入进来:“河岸的荫滩上黄叶飘零,你凝望着的是何等的空虚!”

        现在,祁务终于有了勇气念出自己的那句话:

        “我不愿再错过春天了,阿欣,做我的女朋友吧。”

        阿欣怔了一下,“哈哈,你这是狗尾续貂!”随即,她像夜色中的精灵一样转身笑着跑下水渠。

        花儿当然不可能一直绽放,青春与未来的梦也在残酷与温柔中交替,等到梦醒的时候,阿欣就要走了。她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南部省会的研究生。走的时候,开始还开开心心的阿欣跟每一个人激动地拥抱告别,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俯在祁务的肩头像一株颤抖的紫藤花一样哭了……而祁务拿出她送给自己的手绢给她擦拭眼泪。最后,她弯腰钻进搭乘的小巴车中,把手伸出窗外向他们挥手,挥手,一直到那片初春的嫩绿慢慢消融了她的影踪。

        阿欣曾说过她会回来的,可现在眼前的单身宿舍空空荡荡,那些痛苦又美丽的日子永远不会回来了。祁务摸了摸门口的紫藤树,把阿欣送给他的手绢系在树梢的高处,那些属于祁务的青春的光亮,将变成小小的铃铛唱响在每一个随风飘摇的春天里……也许她听不见,也许她听得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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