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rina

    为了参加萨里中学一年一度的舞会，卡琳娜特意拿出了她上个生日买的连衣裙，深黑色，紧贴腰身的布料完美凸显出少女柔软的肉体。她在披散的发间编出一条细长的麻花辫，她挽着女伴的手放声大笑。她和所有发出邀请的人跳舞，在音乐的间隙大饮杜松子酒。

  今晚，她感到自己是舞会的焦点。人们注视她，一个得到她青睐的男生还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卡琳娜享受那些流连于她光裸大腿的目光，舞会过后的她筋疲力尽却又心满意足，两瓣丰润的嘴唇仍因喜悦而微微颤动着，在路灯下泛着水光——唇膏是樱桃味的，几乎都已经被舔掉了。这个金发少女哼着歌走在路上，夏季夜空中星光稀疏地闪烁着，像是深邃海床上的白色细沙。

      只有一点美中不足。卡琳娜注意到柯林——那个怪异的转学生没有出现。倒也难怪，那家伙有点神经质，看上去就一副不擅长社交的样子；听说他原本还因为精神病休学了一段时间。想到这里，卡琳娜不屑地哼了一声。只要她想，没有男生会不喜欢她；但那个柯林盯着她的算是什么眼神——湿漉漉冷冰冰，活像条落魄的野狗。

    卡琳娜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柯林正被一帮男生围殴，他们对他拳打脚踢，而他也还手，用牙咬、用脚踢，逮住一切机会攻击靠近他的人。卡琳娜和她的朋友对此类事件向来司空见惯，因此她们径直走过，甚至没有降低谈笑的音量。但似乎从那时起，柯林的目光就紧紧地附在了她身上，其流连之处无不留下令人恶心的粘腻触感，却又每每在她投以怒视之时悄然滑入某个暗角，让她无处发泄。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算了；但柯林身上的毛病还多着呢。例如，他会无缘无故地狂奔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追赶一样；有一次他撞倒了卡琳娜却没有一句道歉，反而显得愈发惊恐，弹起来就继续疯狂逃窜。再例如，他很少走在树底或房檐下，也从不靠近路旁的阴沟。他没有朋友，闲时就坐在林间空地那块晒得滚烫的大石头上，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弓着身子，仿佛是在向空无一物的天空寻求庇荫。种种迹象都让卡琳娜下意识地与此人保持距离。

    后来卡琳娜开始和那个要到她联系方式的男生交往。那人叫爱德华还是西蒙之类，虽然长得不错，却是个无趣的家伙；卡琳娜会和他在一起主要是因为无聊，也有嘲弄其他追求者的意味。

    卡琳娜咬着草莓奶昔的塑料吸管，一边听她男朋友讲述某人的风流韵事，一边看向窗外；她意外地发现柯林就站在街角，正在听一个蓝发的双马尾女孩（男孩？）说着些什么。后者比柯林矮半个头，牠站在楼房投下的阴影中，身形瘦小，模样只有十二三岁，具体的表情却看不真切。

  注意到二人就要离开，卡琳娜随意敷衍了她男友几句，拿起包跟了上去。她并不想引起柯林的注意，就在他们身后远远地保持着五十多米的距离。前方的二人没有再交谈，与蹦蹦跳跳的同行者相比，柯林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些僵硬。

    三十分钟后，卡琳娜跟他们走到了小镇边缘的墓地。乌鸦鼓翅飞离，阒寂的暮色像污水一样流过她的脚踝。

    他们停下了。柯林面对蓝发的小孩站着。随着夕阳沉入大地，卡琳娜看着他黑色的双眼逐渐晦暗下去。

    就在落日最后的光芒爆发的瞬间，柯林把他面前的小孩揍倒在地。带着某种介于恐惧与愤怒之间的歇斯底里，柯林跨坐到小孩的身上，抓了块石头，开始一下一下地砸牠的头颅。

    卡琳娜跌坐在地。她捂住嘴，用尽全力防止自己尖叫出声。单调的击打声也带上了某种似曾相识的粘腻，她意识到那是血的触感。在一轮**的月亮下，卡琳娜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她着了魔似地看向两人的方向，正正对上那个小孩的目光。小孩脸上已经布满了血，在月光下微微发黑；牠大睁着眼睛，然后朝卡琳娜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看呐，”稚嫩的童音。伴随着压低了的笑声，孩子向她伸出手，悄声说着：“你看。”

    牠不挣扎。生存的本能使卡琳娜爬起身。快跑。她命令着双腿，颤颤巍巍地转身。击打声不知何时停下了，粘腻的触感再次攀上她的后颈。

    卡琳娜拔腿狂奔。

    开门的是她母亲。熟悉的温暖气息包裹住她，卡琳娜心中一松，扑到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冷静下来后，面对亲人关切的目光，卡琳娜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所目睹的一切。她只得含糊应付了几句，晚餐后便匆匆上楼，把自己反锁进房间。她检查了两遍以确认房门确实锁上了，再留床头的台灯开着。她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报警。

    或许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等待她醒来的那个现实中没有蓝发的小孩，更好的情况是，没有柯林这个人的存在。怀着这样的心愿，卡琳娜睡着了。

    她梦见一条暗红色的走廊，墙壁老化剥蚀得严重，破烂的地板凹凸不平；四面八方传来絮絮的低语声，腐臭味逐渐充斥她的鼻腔。

    一直压迫着她的血色灯光闪了闪，熄灭了。感觉有东西擦过她手臂的同时，卡琳娜开始尖叫。

    头顶的灯重新亮起。卡琳娜脸色发白，开始啜泣的同时发现有一个人挡在她身前。

    柯林。他凌乱的黑发已经湿透了，影子盘踞在他脚下。他吟诵着某种卡琳娜没听过的咒语，同时用匕首划开掌心，手一挥，血散出去。红光再次闪动，还未等卡琳娜反应过来，有什么东西挟着疾风涌来，击中了柯林的头部。他仿佛挨了一枪，被冲击力带着侧倒下去。但是没有血。

    卡琳娜惊醒了。她有些魂不守舍地吃过早餐，回到学校，把报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而教室里，柯林的位置空着。同学们正在把他的桌椅扔进杂物间，桌膛里的书全数烧掉。

    柯林不存在了，他们宣布道。

    卡琳娜再也没有见过柯林。

    很多年以后，她带着丈夫重游故地的时候，无意间向他提起柯林和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诡异事件。她还特地坐到那块大石头上，模仿着柯林的姿势：夸张地紧绷身子，低着头。就在这时，卡琳娜触到大石上的一处隐秘的凹陷。她仔细一看，发现里面刻着某个单词；于是把手指伸进去，逐个抚摸那些字母。

    K-A-R-I-N-A

    “卡琳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