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落落结婚了。
如果把生活比作一条从高原融雪注入茫茫大海的溪流,那我现在的生活便是流经浅褶洼地而形成的湖泊,缓慢沉寂,泛善可陈。而小镇上的生活,就是隐藏在那平静湖面中央的一个无底的漩涡。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是漂泊在湖面的树叶,永远不会知道何处会有可怕的波澜。
我越来越害怕一些事,比如任然存在的怅然若失,比如记忆在不断的消失。我要不断的在记忘录上记下所有事情,我害怕忘记,忘记那些生活里所有的细节,纵然我知道所做的都是徒劳无功。日子总是在逝去,如日出日落,如花开凋零,如落雪无尘。
生活终于又滑进轨道,支撑生活本身的,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除此之外的都属于非必须品。后来我越来越觉得,起初和一个叫帕奇的女子一起去的某个地方,那根本就是一场梦境,或许是我脑海里杜撰出来的。提醒我生活真实性的是落落。落落原谅我在婚礼那天的所作所为,她甚至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我和落落婚后的生活其实紧紧有条,她每天为我做好早餐,叫我起床,各自上班,我负责其他的一些家务。因为没有娱乐的项目,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所以我们的日常生活大抵如此。我们每个休息日一起逛街,购物,回来后通常会痛快的做爱。而做爱这件事又是无比的真实。每次我看着她一件一件褪去她的黑色裙子,内衣,高跟鞋,有时候是丝袜,她将所有的衣服胡乱扔在地板上。我内心都有一阵说不出的亢奋涌起,那种感觉就像我想要追寻的东西,就像没有心情的归宿。然后我们像饿狼扑食,扑向彼此。
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空虚和落寞,我问落落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她对我点头。我看着她眼睛充满了泪花,然后,我们紧紧相拥。我把她的头埋在我的胸口,将脸紧紧贴紧她的额头。我吻她的额头,吻她的头发,我说:“这就够了,落落,我是多么感激生活里还有你,至少还有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一个人面对这种生活,不知道该快乐还是悲伤的生活”。然后我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一阵凉意划过,我在落泪。
我知道落落是爱我的,但是我却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到。所以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眷恋这潜藏在欲望下的一点点温存。
2。
小镇还是那个糖果小镇,天空还是那片没有光泽的天空。好在冬天快要过去了,我期待,春天会好一些。即使我从来记不起来春天是什么样子的,但光是想象一下它都是美好的,或者说,它成为了一种希望——时间的轮回。
翻阅一下最近的记忘录,其实镇子上的生活也没有“感觉”上的那么糟糕。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不平常”的事,比如我发现镇子上的人们都相处融洽,几乎不会发生任何矛盾,大家都很懂礼貌。比如我们糖果镇总是处在一种绝对的静谧当中,整个冬天就像一只冬眠了的动物。
我渐渐发现我喜欢上这样的生活了,或者说是依赖。我依然如往常一样去工厂上班,我们终究还是要做那轰隆隆的机器上的一颗没用的螺丝钉的,跟着它们一起运转,不是吗?有时候我会跟同事调侃,借以打发上班时候因为熟练操作而空余出来的时间。有一天,阿冷突然问我:“阿清,为什么你不吃糖了。”
我觉得他的问题无聊致极,悻悻的回答:“没有为什么,吃腻了,不想吃了。”
他一本正经,“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生产糖果呢?假如以后大家都不喜欢吃糖果了怎么办。”
我说:“怎么可能啊,那么多人,而且我们生产的糖果可以卖给其他的人啊。”
“或许吧,我想是我腻了”,他补充到,“我是说我对做这个,腻了。”
“我觉得挺好的啊,那你想干嘛?我们上班不是跟吃饭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干嘛要想得那么复杂,你要是觉得累了的话可以停下来休息啊,反正也没啥好担心的。”
阿冷说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便辞去了工作。而我依然和其他同事打成一片。
3。
事情在某个春天快来临的早上发生。
我上班途中路过广场,看见广场里聚集了很多人,广场站台上有个人拿着扩音器大声的宣讲。我走近一看,那个人居然是我之前的同事阿冷,我也记不得多久没见到他了,我还记得他,应该是在七天以内。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着光,影子,记忆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大家看,这就是例子。”
我看见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光芒,我认为他在哪里知道了某些事,搞了些玩意儿来糊弄大家。心想,过不了多久大家就不会感兴趣了。所以我依然向工厂里走去。
过些天的时候厂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很多同事都没有来上班。这下才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终于,事情像蔓延的洪水四处传开。人们说,我们的镇子是一座监狱,我们是一群被剥夺了眼睛里的光,身下的影子,还有记忆的人。他们说,只要找回记忆,就可以变成完整的自我,成为想成为的人。
然后,我看见他们像许久未进食的饿狼一样,向某个方向奔腾。那个有沙漠和古堡的地方。
4。
再次见到帕奇是在税婆婆家。
因为有一次翻看记忘录上有税婆婆这个人,却没有一点印象,所以决定去拜访。
我到税婆婆家的时候,一只巨大的彩色的猫向我扑来,大叫了一声“咪酷咕”,把我吓了一跳,它并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随即在我身上蹭了蹭。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天蓝色的牛仔背带裤的女孩,金灰色卷头发,很干净,精致。
她说她叫帕奇,然后,我花了很大功夫和帕奇“相识”。帕奇对我说:“税婆婆已经去世了。我帮婆婆照顾她的猫和其他,所以留了下来”,“我找到自己的记忆了,在和我回来镇子上的第五天,税婆婆帮我的,不过是在镇子找到的,所以只记得在镇子上的事,也记得我和你有一回去过镇子的沙漠里”,她指了指那只猫,“你看它都记得你呢!你叫它咪酷哥的。”
我笑了笑,还是没想起来。
我对帕奇说起最近发生的事,帕奇说:“这些都是事实”,“你不是也在一直寻找吗,我跟你去过一次沙漠,你去了彩虹岛,但是你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显然一无所知:“是吗?”
她一脸真诚,“正因为如此,你才什么都不记得,请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要是找到了记忆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暗地里想,找到记忆有什么用呢,我为什么会去做这样的事,现在生活挺好的啊,我们非要去折腾那些究竟干什么呢。
她打断了我的思绪,“而且我也想知道,我之前是什么样子,我一直觉得我缺失某些东西,怎么说呢,就好像我一直想要尝试悲伤难过是什么样的感觉。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悲伤?那种感觉说不清楚。也好,我们一起去看看,我也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我们约定好出发时间,这个时候镇子上差不多已经空了,难道他们全都去彩虹岛了吗。我赶紧去找落落,落落还在家安静的看书。我拉起落落的手,“他们都走了,我们也去彩虹岛看看吧”。落落放下书本站起来,“阿清,这里是我们的家啊,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不是还有些人也留下来了吗?”,“如果你要去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也没有办法,落落本来就是不喜欢凑热闹管闲事的人,在我看来她做事从来都是得体的。所有我对她点头:“嗯。”
随后就去收拾东西了。
5。
再次来到沙漠的时候,春天来临了。
风沙小了,我们到古堡瀑布的时候,我似乎听见有鸟儿在唱歌,闻到花开的香味。
瀑布口的看门人多了好几个,其中有一个走过来,“你们也是要回彩虹岛的吗?”,显然他语气并不怎么友好,“报上名字。”
我愣了愣,“夏木清”,然后指了指帕奇,“她叫帕奇”。他例行公事一样的翻阅一部大策,在某个页面上停了下来,“你已经回过一次彩虹岛了,而且又选择去了糖果小镇,所以你的记忆已经彻底清除了。”
我有些惊讶,“彻底清除,什么意思?”
他不耐烦的说道:“就是你没有办法在找回过去的记忆,准确的说,你是一个半面人。”
“半面人?”
“对,就像被磨平了的水晶,人生从此失去光泽。”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暂时是没有的,我们的科学技术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他严声道,“你们这些人,出尔反尔,当初自愿选择的时候千乞万求,现在像疯子一样来指责我们,这一切的后果都是你们自己造成了,鬼知道等待你们的结果是什么,你们要怎么面对那个之前的自己都是你们的事。”
听看门人这样一说,我也觉得都是我们的错,因为无从记起,我居然没有半点负罪感,只是不好再问下去。我看了看帕奇,小声的问,“她呢?”。
帕奇点了点头。
看门人倒显得没有刚才那样激奋,他看了看帕奇,“至于她,她很特殊,如果你们实在要这么做,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夏博士。”
我也不好再多问,帕奇高兴地说:“谢谢。”
随后,看门人让另一个看门人带我们去彩虹岛。我们踏上通往彩虹岛的彩虹桥,咪酷哥也跟了进来。穿过瀑布,环境果然变了一个世界,高架桥轻轨交错穿行,五彩高楼大厦隐树而居,四处绿树环绕,鸟啼花开。就在我眺望的时候,桥面晃了晃。同行的看看人皱了皱眉头:“别担心,暂时应该不会垮掉,都是前面那群人太多,把桥踩坏了。”
这个时候帕奇探上前来,“既然夏博士能帮我,上次为什么不带我去找夏博士。”
看门人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也是上一份班,很多事也是能推掉就推咯,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们都表示惊讶,“啊!”
看门人接着说:“因为这次你们镇子的人把事情闹得太大了,所以一次性解决,不过你们得做好准备,彩虹岛的人跟你们镇子的人是不同的,这边也复杂得多。怎么说呢,当初你们放弃的是那个无法面对的自己,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因为你们想要救赎而抛弃掉那个不好的自己。”
我和帕奇对视了一眼,我看得出来,她也是似懂非懂。
看门人也看了帕奇一眼,对我说,“她跟我们不是同类,她是智能生命,不过看材质像是木料做的,现在都升级了,我们都用跟我们肉体组织很接近的材料去给他们做皮肤。”他笑了笑,“所以彩虹岛里像她这样的人还不好分辨呢,他们跟我们一样,也是平等的,在人性上会有细微的差别,他们还做不到我们那么极致。”
“极致?”
“对,极恶,或者极复杂,人心都是极复杂的。”
咪酷哥像听懂我们说话似的,大声叫了一句“咪酷咕”。
看门人哈哈大笑起来,“它嘛,我就不知道了,只不过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然后我们一面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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