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时候,我乘坐最多的交通工具,就是老爸的自行车。
那个年代,自行车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大物件,要买个自行车,可是一个家庭的大事。老爸一贯的做事原则都是想干就干,条件不够,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干成。所以,想要一辆自行车,但是钱不够,他便凭借他常在街头混的名号,凭他三寸不烂之舌,跟人家赊了一辆,车先骑回家,钱慢慢还。就像现在买小汽车一样,钱不够,可以办理贷款。
车子推回家,我妈非常吃惊,没有钱,你竟然敢去买车?这么多钱,什么时候才能还完?我爸却沉浸在喜提新车的喜悦中,在一条街邻居的围观下,把车坐车把横梁甚至轮胎,反反复复擦得一尘不染。至于钱嘛,慢慢还呗,我又不会赖帐,人家老板都不怕,你怕啥!
有了自行车,再去哪里就方便很多。
我爸在前面的横梁处,装了一块自行车坐一样的木板,再包上一层加棉的布,这就是我的坐位了。那时弟弟还小,坐上不安全,所以,老爸去哪都是带着我。小小的我,骑在横梁上,扶在车把上,坐得脊背挺直,时不时地按一下铃铛,威风极了。
姑姑家离我家很远,骑自行车得一个多小时,每年至少要去三四次。几乎每次,他都会带上我和弟弟。
因为奶奶当初是在姑姑家去逝的,所以,她的坟就在姑姑家附近。每年清明前,我们都要去上坟,我没见过奶奶,那时的我,也不懂清明上坟的意义,只是当作踏春旅游一样欢快。道路两旁绿树荫荫,山花摇曳,迎着风满是春的气息。路上爸爸也会不停地与我聊天,总是逗我,或者给我讲各种他听到的,或是自己编撰的各种故事,现在想起,仍能感受到幸福的味道。
2
但是,偶尔也有不开心的时候。那时的老爸还很年轻,像现在的许多新手爸爸一样,没有那么强的危险意识。有一次,他把我放在后座上,他说,“你抓住座垫啊,抓紧啊,别颠掉了。”我信誓旦旦地点头,“我一定抓紧不放松。”没想到的是,老爸只告诉我手放哪里,却忘记提醒我脚也不能乱动。我觉得坐得很稳,得意洋洋地摇晃着一双小脚,结果右脚卡进了后轮,好在车速不快,爸爸赶紧下来,但脚跟已经被刮掉了很大一块皮,好在没有伤到关节。但仍过了很久才长好,才能正常穿鞋。
还有一次,从姑姑家回来,路上,他要上厕所,那个年代没有公厕,看到一片树林,他便决定快速解决。因为带着我不方便,把我放下来,站在路边,似乎也不太放心。想着一小会儿就回来,就让我坐在车上等一会。他把车子扎稳,对我说,“你坐在这里别动啊,只要不动,就不会掉下来。你一个人也别怕,我很快就回来,千万别动啊。”
我是个经验丰富的坐自行车的老手,跑多快都不怕,停在这里我还会怕吗?就胸有成竹地点头答应,“嗯,我知道,我不动,老爸,你快去吧。”
刚开始,我真的一动不动。可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可能并没有几分钟,只是我一个人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马路边上,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恐惧。我开始小心地四处张望,看不老爸,也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我开始喊他,但没有回应,我从小声啜泣变成大哭。越哭越大声,开始扭动身体,挪动屁股。一边哭,一边喊,一边动,早已把老爸的交待忘得一干二净。等我意识到自行车也在晃动时,为时已晚。
马路边上是一片稻田,秧苗长到了半尺高,马路比稻田高出一米多。而我坐在自行车上,从上往下看时,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那个高度很没有安全感。我的心里更加害怕,摇晃得更剧烈,终于,自行车倒下了。没有任何支撑物的缓冲,翻到了稻田里。
当老爸从树林里出来时,看到路边的车和孩子都没了,顿时心里一惊,以为连人带车一起被偷跑了。赶紧向外跑,听到了我的哭声,循声望去,才发现秧苗被压成了一片自行车的形状,而我的右腿还在横梁底下,双手用力撑着,努力让头抬得高一点。那时的我,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全身湿透,头上脸上身上都是泥巴,几乎看不出我原来的样子。
老爸发现我没丢,还能哭,心已经放下一大半,费劲巴拉地把车和我都给弄上岸。好在,我没有受伤,有车把支撑着,自行车的重量并没有完成压到我的腿。下面的稀泥和秧苗也很软,也没有摔到我。在听到老爸的声音时,我也顿时找回了安全感,哭声渐弱,上来后只是一个劲儿地抽噎。
而这时,老爸却很不地道地笑了。看着这个泥巴小孩,他无从下手,想想我在稻田里的狼狈模样,他甚至无法抑制自己的笑声。天知道,我被自行车压在稻田里时,有多害怕,心里有多绝望,这一刻,看到他的笑容,我又多么生气。可是,我越生气,老爸却越觉得好玩,笑得停不下来。
后来,他把我拉到附近的一个水塘边,给我简单清洗一下。那时正值春末夏初,天气倒也不冷,所幸离家也不远了,我只是受了惊吓,倒没有受凉。
回到家,姥姥和妈妈把老爸狠骂一顿,他没有辩解,只是忍不住偷笑。直至今日,提起这事,他仍觉得乐不可支。
3
后来弟弟慢慢大了,也可以稳稳地坐在前面小座上,那我只能去后座了。老爸依然去哪里,都带着我俩。依然在路上跟我们开真真假假的玩笑,逗我们开心,逗我们生气。
我们家地处丘陵地带,路上总是不断地上坡下坡,极少有很长一段的平坦路程。下坡,我们快速俯冲向下,刺激又开心,可是很快就会迎来费劲的上坡。
每一次老爸都借着下坡的惯性,想要一冲到顶,但有时候可以,有时候坡太高,他也动力不足。眼看着,车子快要停下来,他就叫我从座上跳下来,帮忙推一把。他说,“快快快,婷婷快下来,推我一下,老爸蹬不动啦,快帮老爸一把劲。”我一听这话,总是飞快地下车助他一臂之力,弟弟则坐在前座为我们加油。
爬到最高处时,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老爸会刻意放慢车速,等我跳上车坐好,再一起向着下一个坡底冲去。
经过许久的练习,我跳上跳下的能力越来越熟练。有一天,我再一次帮他把车推到坡顶,正准备上车时,老爸却突然加速,我一个没留神,车子就从我的手下溜跑了。我赶紧跑去追,但是下坡的速度太快了,累得快喘不过气,也追不上。可我不敢停,如果他们真走了,把我一个人留下怎么办?终于,前面又是一个上坡,老爸的速度也降下来了,我赶紧追上,用力地往后扯,让他无法前行。
没有办法,老爸只能下车来,他看着我又累又气,一张小脸红通通的,又是一阵发笑。然后跟我说,“我刚刚还以为你上来了呢,谁知道你还没坐上呢?下次你再跳快一点啊。”
鬼才信,我在后面边跑边喊,那么大声,我才不相信他没听到。他又说,“其实我刚刚是在训练你的反应能力,和上车的速度呢,你看以后你肯定会更快的。”我仍不信,坚持不放手,也不走,我们僵持在那里,不上不下,不进不退。后来,他哄了我好一阵子,并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我才放行。
后来的路上,老爸再叫我下来推车,我就是不下,也不推,我不相信他了。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笑,他知道这次把我惹恼了。
但是,过了不久,我们再一起出去,遇到上坡,我又自觉下来推车了,有时他会等我,有时他会加速跑一段了再等我。我知道他在逗我,装模作样的追上去,但不再生气。
4
老爸特别爱睡觉,每日午觉,几乎从未间断过。无论去哪里,无论在什么环境下,只要想睡,随时都能睡着。
当然,骑自行车,他是不可能睡着的,毕竟一前一后,还带着一双宝贝呢。但是,如果在路上,他真的困了,也自有解决办法。
有一天,也是从姑姑家回来。吃完午饭走的,中午喝了一杯小酒。老爸的酒量不行,极差,俗称“一杯倒”,白酒一小杯倒,啤酒一大杯倒,连250毫升的一罐,他都喝不完。那天,也许他是计划回到家再睡觉的,但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也高估了自己抵抗瞌睡虫的能力,半路上,实在困的不行了。
我和弟弟只觉得老爸那天话很少,我俩一前一后的聊天,谁也不知道他想睡觉。终于走上了一条与往常不一样的路,我觉得奇怪,弟弟说,“老爸,你要去哪?不是回家吗?为什么往这树林里走?”
老爸说,“嗯,没错。”说着,就让我下车,然后自己也下车,把车推进树木深处。
我和弟弟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追问,他却不说话,只是向前走。估计他那会儿已经困得无心应答了。终于来到一棵大树下,他把自行车扎稳,往树下一躺,瞬间闭上眼睛,左臂搭在眼睛上挡住阳光,迷迷糊糊地跟我们说,“你俩坐在这,看着自行车,我先睡会儿啊,我瞌睡来得不能过了。”说完,就真的睡着了,甚至打起了呼噜。
当时,我的大脑是懵的,我从没在野外睡过觉,也不知道老爸竟能入睡这么快。我觉得不可思议,老爸就这样放心,把我们两个孩子丢在这边,自顾自地去睡觉。
那时的我大约十岁,已经有了安全意识,但弟弟觉得没什么,在草丛里看虫子,看蝴蝶,玩得不亦乐乎。陪他玩着,我也忘了害怕。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老爸睡够了,自然醒来,双手用力揉了揉脸,醒了神。看着我俩在树林里捡的石头树枝,野花野草,他满足地笑了。起身推起自行车,带着我和弟弟继续赶路。
每每想起,我仍觉得那个午后很神奇,仿佛我也做了个梦一样。
今晚与朋友聊天,说起小时候的事,便想起那些坐在老爸的自行车上的时光。时光一去不复返,但回忆永远都在,那些幸福与快乐永远都在,什么时候想起,内心被美好的过往填得满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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