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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您不能离开啊!先不说皇上是否已有所行动,您就这样擅自离守,而且就算回去也无济于事啊!”通信兵跪倒在他面前,无论如何都在阻止着他上马回京。
陆无征剑眉紧蹙,双眼微眯,手中还紧攥着京城快马送来的书信,骨节分明的手青筋暴起,把信捏地有些褶皱。
陆无征此时只想回到京城,去把他的姑娘紧紧护在怀里,什么戍守边疆,什么家国天下,都不比他的攸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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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和三年七月,京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喜事:七岁的陆小魔王陆无征即日起将被送往军营集训,五岁的罗小魔女罗攸宁也被关在家里学女红。
众所周知,自从罗丞相家千金会跑会跳,对门陆将军家少爷就带着她满京城乱窜,今天放跑福寿楼待宰的鸭子,明天偷藏了宜居客栈的账本...隔三差五就闹的京城主街上鸡飞狗跳。
京城市里几位掌柜叫苦不迭,时常聚在一起讨论忠厚善良的陆将军和足智多谋的罗丞相怎么生出这样两个小恶魔。
不过又过了七年后,街头上茶余饭后不知又换了多少谈资,兜兜转转,又回到曾经的陆小魔王身上来。
“听说没有,前阵子陆将军去打仗,陆小少爷也跟着去了,听说还立功了?”
“可不嘛,在军营呆了七年,出城的时候我还看见了,英姿飒爽的,比当年陆将军还威风呢。”
“快该改口叫陆小将军了,陆家要出第四代将军喽,那军令旗直接就当传家宝往下传吧,哈哈哈。”
众人哄笑作一团,哄哄闹闹地聊远了。
而此时被议论的对象陆无征早已随第一批传捷报的通讯兵快马回京。按照父亲的承诺,此战告捷,他终于可以去见罗攸宁了,他在军营她在深闺七年未见。
虽然他们一直互通书信,虽然他亲眼看着攸宁的字迹从歪歪斜斜到涓涓小楷,但他还是很想看看,从前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几年不见,无征真是长大了啊!都快认不出来了。”陆无征先拜会左相罗信,递上家父的密信,罗相与陆将军一向交好,也才促成陆无征与罗攸宁一起长大的情谊。
陆无征配着密信向罗相讲述战况,眼神却不知不觉落在院子里好像散步又时不时向里偷看的少女身上。
女孩随意挽了个随云髻,还穿着和小时候爱穿的浅芋色长裙,映着白皙的脸颊有些粉嫩,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看着比小时候端庄些,应该是这些年学女红的缘故,不过手里不自觉搅着的手帕显得她还是那么可爱。
“臭小子,我自己看信就行了,让攸宁带你去府里转转吧。”罗相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两人,随即拍了拍他,朝门外羞的不敢露头的女儿努努嘴。
他朝罗相拘了一揖,疾步在罗相的低笑声中仓皇出门。
待踏出房门站定,陆无征才看清面前正进退不决的罗攸宁,眼前的姑娘只堪堪到他肩膀,他自上而下与她对视。
罗攸宁忽闪忽闪的眼睛明目张胆地打量着眼前人,像初见时一样清澈。让陆无征觉得她开口就是他们初见时的那句怯怯的“无征哥哥?”
而事实上罗攸宁也确实这样说了。只不过不是儿时的怯软无措,而是久别重逢的欣喜思念。
陆无征也定定看着她,嘴角勾起他也未察觉的弧度,他感到心跳的速度就快要赶上他第一次上阵杀敌的时候。忙调整紊乱的呼吸冲罗攸宁笑起来“攸宁。”
罗攸宁脸上的红霞越来越明显,就像个熟透的桃子,让陆无征的某些情愫有些难以掩盖。罗攸宁被盯得低下头,将手中的半块玉片塞进陆无征手里,转身跑进内院去了。
陆无征怔怔看着手里的玉片,他还记得可以与之拼在一起的另外半片,被罗攸宁从小就贴身带在身上。他抬头朝罗攸宁离开的地方看去,随即低低笑出了声。
这个他发誓要用一辈子好好守护的姑娘,还是这么懂得如何牵动自己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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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陆家又成了街头巷尾谈论的对象,因为陆家少爷陆无征还未入朝纲便被破例召进宫做封赏,一时间风光无限。
“赐,陆无征良田百顷,锦缎百匹,房屋十间,封,西南步军校。钦此!”龙座旁手握圣旨的太监捏着细嗓叫道。
陆无征向前一步撩袍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朝堂静默了一会,却迟迟等不来皇上一句“平身”。
“陆将军独子,陆无征?”这是今日皇上除“爱卿平身”之外说的第一句话。
“回皇上,是。”陆无征微微抬头,直直接下皇上无声的威压。
“哈哈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好,朕今日再给你下道封赏,把朕最宝贝的四公主赐予你为妻,如何?”明明是询问的话,上座的男子却并没有说出征求意见的语气。
陆无征随即再拜道“回皇上,承蒙皇上错爱,臣已有心上人,恐顾四公主不周,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他不卑不亢的声音散在阔大的朝厅回旋进每个人耳中,却激起朝堂众人心中万层波。
紧接着,皇上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哦?据朕所知你这些年在军营长大,那你的心上人,是谁呢?”
只听陆无征沉声道“左相之女,罗攸宁。还请皇上成全。”
“左相?很好,罗爱卿,你觉得呢?”还不等罗信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说出,皇上又转回头“此事再议吧,朕乏了,退朝吧。”
直到皇上浩浩然离去,朝堂众人才觉自己早已冷汗涔涔,这些老狐狸都知道,天要变了。
陆无征隐隐发觉,一场巨大的阴谋终于如海浪般逐渐逼近,等终于看清硕大的浪花,却已然是避无可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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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和十年九月,西南边境来犯,皇上任陆无征为征战将军前往镇压,陆将军坐镇京都。
罗家偏院。
陆无征与罗攸宁相对而坐“ 上次明明将南凉攻退,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又卷土重来,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陆伯伯不能跟你去,你可以嘛?”罗攸宁垫着手帕覆上陆无征的手,他抬头,朝罗攸宁勾了勾嘴角。
“没事,我一个人可以的。来传旨的严公公说此战告捷,就为我们赐婚。”他说着含笑安抚地拍拍罗攸宁的手,在她明静眸子注视下那句“我等你回来。”中将心中的不安缓缓压下。
很快,陆无征日夜兼程赶往边境,此次南凉来势汹汹,势头比上次更为凶猛,等陆无征赶到时,已经攻下两座城池,如猛然撕开的缺口,往中原猛灌着名为杀戮的野风。
陆无征赶到边境即刻投入战场,到今日他已经不知多久没好好休整过了。
在他精巧的布阵中南凉军已无法向前攻占,却也仍在城外虎视眈眈,等待陆无征露出一个破绽顷刻撕咬而上。
“报!京城密信,还有...还有”一名通信兵冲进帅帐跪倒在地,陆无征停下掐揉太阳穴的动作,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示意他说下去。
“还有...家书...”陆无征看着家书那个信封,长时间紧绷的神经才传来后知后觉的一阵钝痛,好像有什么在悄无声息的流失,可他却无法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散。
陆无征烦躁地挥挥手,示意通信兵退下,先打开了皇城传出的信。
他虽然早就做好准备,可真对阵起来陆无征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南凉军,于是刚到这就向京城传回增援的密信,可皇上淡漠的态度与推脱的言语让他的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觉得,他好像猜出了什么,关于那封家书。
陆无征的手颤栗地掏出信,因为此时心跳声附和着太阳穴强烈跳动起来,震得他的大脑有些难以思考,或者说他不想思考,他宁愿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片刻,帅帐帐帘迎风而起,陆无征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休息,凌乱的发丝与充血的眼睛,都没有此时他浑身散发的怒气与悲伤更令人害怕。
他如一头困兽冲出,无助,却决然。
早在门口待命知内情的通信兵的劝阻让他更加烦躁,脑中只是混乱地翻滚着几个零碎地信息。
罗家被右相陷害,诬其谋反之罪,陆家亦被牵连,被革除朝政之外...
“报!城外开战,南凉军已经开始撞城门了!”
南凉军势如破竹的攻势,皇上暧昧不明的推辞,京城的政变...林无征一刹那明白了,这一切的安排,也只是为了除掉罗家与陆家罢了。
他的手又不自觉抚上胸口,虽然隔着盔甲触不到那封信,但那封与家书一同送来的涓涓小楷“战捷待君归”,仿佛成为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开城门,杀出去。”
边境与朝堂乃是一盘棋局,下棋的从来只有皇上,其余臣子甚至南凉都是棋子罢了。
他忌惮出了三代帅领将才的陆家,也不满与他政见不和的左相,更无法容忍二者交好。
于是他借外戚右相之手除掉罗家,勾结南凉除掉陆家血脉与西南亲兵,陆将军没了依仗,也只是死而不僵地百足虫了。
一股热流糊住陆无征的眼睛,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敌军的,猛烈的攻击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只知道不停地砍杀。前有猛虎后有豺狼,他无路可退,却又激起他胸中的战意。
他反身又刺向身后偷袭他的人,没有技巧,没有退路,他只是麻木地砍杀,几乎只是兽性地本能。
“噗呲——”两声利器刺穿铠甲的声音不分先后响起,陆无征与南凉领帅最后一刻还在凶狠对视着,两人眼球前突,闷声倒在沙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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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和十年十二月,京城冬天第一场雪洋洋洒洒飘落,融进刑场中片片仍温热的血水中消失不见。
这场京城朝政的“政变”终于在年关落幕。左相罗信私通南凉使边境连失两座城池,现已满门抄斩,征战将军陆无征率西南军战死沙场,全军覆没。
等援军赶到时战场已被流沙掩埋,之后那边战场便成为两国都忌于踏入的地方。一切喧嚣与罪恶,都随这场流沙深埋于地下。
深夜,京外乱葬岗。
一个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干净完整皮肤的人在坑内摸索,墨蓝的天幕中只有月光仍倔强地散发出微弱的光亮,淡淡洒在那人身上,赫然是本应永远埋葬在流沙下的陆无征。
长时间的风餐露宿与精神压迫加上身上林林总总的伤口,把陆无征折磨的几乎不成人形,眸光混沌,心里也只念着一个名字。
“罗攸宁”
待陆无征终于将罗家几人尸首拼凑出下葬,天边已渐渐泛白,他狼狈脆弱的模样最终还是被暴露在天地中。
明明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处干净没有伤口的地方,他还是把沾满污垢的手在同样肮脏的衣衫上擦擦,小心翼翼捧起罗攸宁的尸首。
当时他与南凉军首领的兵器刺入对方铠甲内,本该刺进他胸口的铁戟被他贴身放着的罗攸宁送的玉片挡住,玉片碎裂,他在短暂地昏迷后就醒了。
不过那时一切都结束了,南凉与朝廷不知协商了什么约定,在将他们全军覆没后没有继续进攻,而是迅速撤离了,不久后来到的“援军”也只是在尸堆里不断翻找,随后将战场掩埋,制造了流沙的假象。
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陆无征握紧了拳才忍住自己滔天的恨意,可时隔半个月,面对心爱姑娘尸首时他再次有些克制不住,这场皇帝揽权的阴谋,毁了罗家与陆家,也毁了上万将士的家,换他在龙椅上高枕无忧!
陆无征紧紧抱着罗攸宁冰冷的身体,凑在她颈窝低低呜咽起来,像小兽被困在陷阱时绝望而无助的轻哼。
陆无征垂着头,这时才看到散落在身侧的青丝不知何时全变为白发。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刺得他眼生疼。
陆无征攥住几缕白丝,又发出几声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干咳,他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话“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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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和十四年二月,这天夜里,发生一件震惊京城的大事。皇上遇刺,命悬一线,好在凶手已被擒获。
不过关于这名凶手,坊间也有纷纷乱乱的流言,大约从两三年前起,他就潜进京城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几名命官,甚至去年右相暴毙大概也是他的手笔。
人们对他的名字样貌一无所知,只是有几名巡夜在官员遇刺当晚恍惚看见一位白发白衣男子的身影,那男子一头白发身形却灵巧,只知道捕房贴出的悬赏令将其称为“白夜”。
后来据说“白夜”被捕后没等严刑逼供就自杀在狱里,而皇帝因惊吓过度没过多久也归了天。
举国大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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