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天鹰座与天赤道相接处,青色韶光飞驰而过,星汉熠熠,幼鲸庞大的身影投向海底,万千生灵滑过它的躯壳,星云般盘布漂浮在海上。白鲸一跃,成团鳞虾霎时被吞噬。
怪人被这饿狼扑食的模样逗得直乐,边笑边喘,只是一霎一簇水柱喷溅向他,怪人猛呛了声,被突袭的水弄懵了,从头到尾都沾上白鲸胃里的酸腥气,气恼地捧水掼向它。
白鲸尾鳍一掀,他便整个掉进海里,猛灌了几口海水,又被奄奄一息地捞起,呆滞的眼珠对上白鲸那双漆黑发亮的瞳仁,他气得指尖哆嗦,瘪着嘴爬上岸踉跄朝城中走。
低笑呜咽在野风中,白鲸漂浮在半空,乳白的光环笼罩着海,尾鳍化双腿,银铃缠足,点在碧波上漾起层层细纹。尖角掩银丝,眼梢痣漾开,抵着远处的森岛与海。
钻进风里。
滴答,滴答
海潮湿的腥气升腾起,一簇火花在半空中迸溅燃烧,砸下。
苍白的花朵淹没了整座城市,欢涌的人潮挤压着气流,干涸的生息,神肃穆的面孔浮现。
钟在敲响,万物沉寂着。怪人仓惶抬首,周围一张张面孔都失去了原先的嬉皮笑脸。
有人在笑,那笑却像极哭,像送别一场葬礼。他蓝红色调的长袍溅起的波澜粉末般碎了洒在半透明的空气中,阁楼之上的十字架的银辉流转。
上万双眼在暗处隐隐发亮,他掌心微颤,从神使手中接过冠冕,将它缓缓举起。台下霎时欢呼雀跃,天地咆哮奔涌着兴奋诡异的气息。
怪人恍惚着,在眩晕惨白的阴影里出声:“我是谁?”
神使将冠冕在他额发间摆正,拢住他潮湿的手举向高处:“您是王。”
是连根拔起的枯枝的缠腻感,那片白羽轻轻飘落,在他薄薄的心脏之下。
怪人的手触向心脏,却在半空中被捉住。他抬眼,那人只是端着熟悉的笑容,眼神冰凉地望着他。
他的眼皮轻轻耷下,神使的那声低喃传入他耳畔,“陛下。”
尘埃落定。
是他的国家啊。
土,水,混沌,引万物。
幽灵在飘荡的海面上起伏,巨浪卷持着苍白的花朵,飘向远处,怪人指拈起一片花瓣,白鲸凑到他指尖舔舐,鲸须扫过他下颚,带着海淡淡的潮湿腥气,那种掺了鲸血的气息。海岸漂浮着垃圾,像被花朵淹没的岛屿。
如同一个征兆。
不久怪人的国危了,因是石油匮乏,一夜间股票骤跌,商户破产,数万资本家面临着失业,经济泡沫般震碎在后工业的余晖里,在急征暴敛的制度下。
饿死的人尸骨覆在野草上,浑身被血浸没,皮包骨的婴孩渴饮着尸血,露出餍足的笑。
饿鬼们的嘴唇在动,尖锐的语调揉碎在空气里,敲击拍打着。他们说,鲸脂,鲸油。
怪人如同一个暴君咆哮着推翻了一切,近乎歇斯底里地嘶骂着让刽子手滚开。
却在众生咒骂里跌倒在坐席上,茫然麻木地签下名字,他跌进湛蓝色调的浪潮里,在丛染的绿中狼狈起伏,深海涌入口鼻,窒息着被苍白的花朵湮没。
怪人在走,走过山海,走过荒野,江海,踩踏着白骨累累的鲸尸,踩伤零落的草汩汩的血涌出。他只是茫然地在走,一直在走,直到脸色苍白,声色混淆,黑影跟踪着,红樱桃失了色,白玫瑰浸得阴郁,灰光里没有人听得到怪人的声音。
没有人看得见,孩子还在睡梦中,有玻璃球晶亮的光泽,没有海,没有鲸落,没有千百万嘶鸣的魂魄。人在走,金鱼的红磷摆动,呼憩着钻入人浅眠的梦境。
得喂饱恶鬼们,他的国家啊。
怪人不怪了,他已经疯了
他的恶意抛向国家,开始横征暴敛,肆无忌惮地欺压刚刚靠着鲸油复兴的国家。
他去看艳色裸女,和暴徒酒鬼厮混,狙击杀戮,却神色恍惚跌倒在灌木丛,在意的不在意的死的生的,将草木压得血淋淋,掩住神使尚未瞑目的头颅。
晨光熹微,骄阳染红晨露,一寸一寸挤压着心肺,怪人颓然倒在深渊前,在一片虚无,深不见底的黑暗前瞑目祷念。
白鲸的银发铺散在微波粼粼的海面,他游过万丈波澜,千亿鲸落,沉淀在蔚蓝的瞳孔中,如针扎眼帘,血肉淋漓。
他的尾翼若是扫过,城市将迭起万丈海啸,吞没霓虹夜。街口行色匆匆的恶鬼行人,将会无一人生还。
白鲸化身为鲸,游过十九丈的深海,不知不觉攒聚的眼泪跌进海水的腥咸。
杀鲸与杀人并无区别,只要尾鳍扫向巨浪,一切都会终结,又有死亡。
混沌自薄雾中生,又迷雾般地消匿了。
鲸眼泪珠烁烁,它拍击着尾鳍,扎进深海,鼻息被汹涌潮湿的腥气淹没,眼泪的晶体和雾气一齐融化,无影无踪。
天地里无一人惨死,雾散了。
它畸形的尾鳍拍打向海浪,凄厉的鲸啸穿透海洋刺骨的寒流,在方圆数里破碎着,浩渺大海里一叶舟起起伏伏,如野火烧灼的冻冰,尸骸化灰。
《白鲸》
那片神识之海在摆荡,怪人躺倒在草丛间,繁茂草叶遮挡着,精灵族扑棱着赤羽在怪人身侧滑翔,他眸子深处有片星子,深深浅浅地印在天壁中,和草木一齐听着夜风飒飒。
怪人听到自己在笑,他看见自己上前去抱白鲸,他所有的一切都粉末般化成吻,荧光飘散在浮尘中。
烟雾缭绕的秘境。
怪人醒来时,他躺在空空荡荡的宫殿,一片漆黑。
并没有白鲸。
他问:“我是谁?”
烟蓝的海,云彩渡上一层透金,在海上絮状体的孤丘上起伏,怪人疲惫地靠着礁石,茫然望着远海,他想着再等等,流沙浸入青色的天壁,旋涡里无数晶亮的粉尘呼啸,扎进银河,如鲸落深海,他说再等一等。
直到天亮了,白鲸也没有来,怪人的四肢僵硬在晨光里,白鲸永远不会来了,他也永远不会醒了。
文/江璧
《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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