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城的沙土楼有着即使在较大的城镇也难得见到的规模。更何况在洛坡荒原。也亏得有人肯花钱建这沙土楼,洛坡这一片黄土和枯草难得地有了辉城这么一个地方,也就多了一些人气。
周边的战乱似乎丝毫不影响沙土楼的生意。辉城从来不缺赌客:有赌钱的,赌命的,赌命赌累了换赌钱的,应有尽有。
一素衣少女很惬意地坐在沙土楼大堂的座位,手里摆弄着早已空了的茶杯。今天客人明显少了不少,跑堂的却似乎腾不出时间沏她两个时辰前点的茶。这反而正中她下怀。一览无余却又不招人注意,当真是个好位子。周遭的客人已被扫了个遍。以她的经验,一眼便可只人从哪里来,会什么家子,对什么感兴趣。
边上卖艺的少妇继续若无其事地拉着她的胡琴。大堂寥寥无几的客人已把天下大事说了个遍,要再耗下去非到孔孟学说不可。似乎最近并没有什么新鲜事。少女正打算离开,只见一胖子气喘吁吁背着一奇怪的包袱跨入大堂。包袱本身并不奇怪,怪就怪在,那包袱明明不大又并无重物,那胖子背着好似驼了千斤重锤,却又毫无装摸做样之态。少女自然知道那人是谁。看来马上就有好戏了。
只见那胖子在大堂转了好几圈,好似正在寻找座位却又迟迟不坐下。小二看的不耐烦了,嚷嚷道:"客官眼神不好吗?这儿到处都是座位,随便找一个坐下不成?不吃饭给我走!"那人一听,呵呵一笑,竟真的咪起眼睛装起瞎来:"呵,小爷咋知道在下眼睛不好使?真对不住,还请小爷带路。"
"诶,成〜"见四下没别人差使,小二把抹布搭上肩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见那胖客人一会儿嫌桌子脏,一会儿嫌凳子晃,稍不满意便说三倒四。小二领着那客人又兜了一大圈,待到那少女桌旁,那人却道:"就这儿了,有美人相伴,食欲可大增啊。"小二正纳闷,哪有什么美人,回头一看,只见那座真的坐着一妙龄少女,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小二脸一红,竟慌慌忙忙不知所措。少女见状,提起桌上的茶壶一递:"小二,添茶。"小二慌慌忙忙接过茶壶,匆匆跑开。
见那人大剌剌地在对座坐下,少女笑道,"师兄,谢啦,不然师妹我可就要渴死啦。"那胖子也笑了,"嘿,要是你个小不点这么容易被渴死,师傅早不让你出门了。"挪了挪包袱,好容易把那硕大的屁股完全挤上板凳后,那人继续道:"不过,师妹也太大方了,竟给那种人这么多赏钱,你给他看一眼也嫌多啊。"少女摆了摆手:"无妨。"此时小二已恭恭敬敬把茶续了送上。少女把壶盖一掀,轻轻一抖,只见一片金叶子落入她手掌,"哧溜"一下已滑入她的衣袖。"想赚我的赏钱可没那么容易。倒是你,师兄,收成怎样?"
"嘿,有那么个闲钱也不请你师兄一顿。够抠门的你。罢了罢了。"那人把包袱往桌上一垒,"最近战事闹得紧,来往的都是些穷兵赖将,有啥宝贝?"
少女仔细掂量着包袱。虽说包袱大小似乎与之前并没太大变化,听声音却明显地比之前沉了许多,没几手还真瞧不出来。"师兄的'移花接木'可真够高明的,这种地方都能捞不少。"少女手指轻轻拂了一下包袱,笑道:"师兄什么时候对铁甲机关这类感兴趣了?"
"什么铁甲机关!这可是正宗的龙头弩!圣上赐给马前将军的利器!前朝司马可雇了上百巧匠,花了一年之久,把枪弩剑加工成一体!"胖子说得振振有词,还差点呛到,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茶,"可惜,不识货的毕竟不识货,前天区区文方四宝便换到了这么个宝贝..."
"什么区区文房四宝!你居然把我上次借你的笔给'移'掉了!我说你一个目不识丁的偷儿哪来的苏湖明哲轩啊?"虽说少女已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她可明显地生气了。胖子很明白这位师妹,要是明着她不胡闹到天翻地覆,背地不知道会出什么鬼名堂,想想还是溜之大吉为上。"我不是忘了嘛。得得得,算我赔你了,这龙头弩送你不成?"那人起身准备离开。"师妹继续观摩人生吧,在下可不奉陪了。小二!你这茶水有股臭铜钱味儿,可别指望我付你的茶水钱啊!"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少女暗暗好笑。那小二明显没听见,否则"神经病"之类的早骂上去了。不过想想也是,天机门没几个是正常的人。少女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见里面除了一个长型铁匣子外竟空无一舞,想是师兄早把赃物"移"走了。"也罢,倒也省了些麻烦。"少女在桌上留了茶钱,小心翼翼地再把龙头弩包好,起身便走。
不过竟然连龙头弩这种东西都出现在市上了。皇帝老爷可真舍得。不过算了,天机门不怕天塌下来。
少女刚踏出门槛,迎面便走进来了一位年轻人。少女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下,见那人下盘稳实,步伐有力而不乱,没几年功夫是练不出来的。再往上看,臂膀颇为结实,似是练过枪棍功夫,但又不似专其一。而那人呼吸慢而稳,若不是高手便可能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再往上看,见一张俊俏的脸带有微微晒痕,明显不是当地人。而其举止颇有迟疑与不安,却不像流落此地的江湖中人,倒像被卖到这里的足不出户的少爷。
少女小心避开那人,却不免回头多看了一眼。毕竟人之常情,且当地偏远,难得有好花好草。这一回头便迎面撞上了人。
"什么人啊,走路不长眼睛的吗?"被撞少年气冲冲地地瞪着少女。少女打量了一下见这少年衣衫褴褛,一脸傲气却无丝毫轻浮之意,倒像是那种会为了面子纠缠不清的人,便也不打算与其纠缠,立马跪下磕了个头,起地便走。所谓膝下黄金,而天机门人正好不缺黄金。
可那少年似乎丝毫不领情,一把拽住少女衣袖吼道:"你什么意思?"
少女楞了一下。虽然阅人无数,可真和江湖人打起交道毕竟还算是第一次。连跪都跪下了,这么大礼,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这是要钱吗?我可以赔。"
不料少年反而更加气急败坏:"你这是瞧不起我吗?我可不是什么乞丐,不稀罕你的臭钱!"
"那你想怎样?"少女开始不耐烦了。围观者开始聚集起来,指指点点很是不雅。可惜大庭广众也不好动武,闹大了上了衙门可是会把天机门给抖出去。再怎么惹麻烦也不能连累天机门,这可是是头条门规。
不过,对付这种人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已经没那个必要。
"迁就一点不行吗?人都已经给你跪下了,这样强人所难,很好玩吗?"
声线略为柔和,语气却毫不掩盖其威严及正气,甚至五大三粗的汉子听了也不免哆嗦一下。结果可想而之,围观的人一轰而散,少年嘟囔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便灰溜溜地跑开。
虽说也算在意料之内,少女仍然不免惊讶。没想到木呐少爷居然也有如此威风。只是这饱阅江湖的少女也说不上这人是哪号人物,好奇心顿时生起。
“来来来,这里这里。” 少女硬拽着青年的手在自己原先的位子坐下。青年不知所措,“哦”了一声也生硬地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四处打量着。
在找人。少女心知肚明,也不发问。过了些许,青年终于忍不住发问,“姑娘,”仍是之前柔和的声音,气势却似乎立马从战无不胜的猛将缩水成了大家闺秀,“有见过一个...人吗?” 青年硬生生地把词吃下去,似乎觉得不大妥当。
人?这里全是人啊?少女正想反讽一番,想想人毕竟为自己脱围,还是不要太过分了。“什么样的人,是个怪人吧?” 她笑嘻嘻地问着。
“也说不上,不过就是那种,你一看就会认出来的那种。”
少女寻思着。除了师兄之外还真没见过什么怪人。可即使是师兄这样明显的,其他人往往也视而不见,毕竟天机门不招摇的本事是一等一的。但是或许对眼前青年这一类没见过市面的人来说行不通。想起最近正巧从师兄那里收了一件“赔礼”,或许这位“大少爷”会和那个有些关系。
“对了,见过这个吗?”少女打开收藏龙头弩的匣子,小心不让旁人看见。
青年“咦”了一下,顺手便取出龙头弩,“咔嚓咔嚓”熟练地摆弄着,害的少女拼命的一边挪着座位一边使眼色,暗暗埋怨青年不该如此招摇大意。摆弄完毕,青年正准备往腰带上揣,突然顿了一下,又原封不动地把龙头弩放回匣子。少女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是你的叻。”
青年回头见少女一脸尴尬,想起自己似乎的确不该在这人多的地方大肆摆弄,便一脸歉意地向少女微微点了一下。“曾经是的,现在...我...” 青年把龙头弩的匣子推开,若有所思地往外看着。看来并不是为了龙头弩来的,也不是很像在躲什么仇家,毕竟他脸上并没有特别慌张。过了一会儿,青年回过头来。
“那么,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黑衣人?个子很高,手臂很长,没脸的...”
没脸。想必是为了掩饰身份装了面具之类的。个子高手臂长的人不多,显而易见。而黑衣,除了些许门派,个别怪杰之外,也只有夜行之人会着黑衣。虽说少女心中立马就列了几个名号,可还是得确定一下。
“那人有名字吗?”少女突然好奇自己为何突然对人家的事如此关心。
“嗯...”青年顿了一下。“好像叫于嵩。”
“于嵩?!当年的剑魔于嵩?!”少女惊讶的眼神把青年给吓住了。
“那人有那么厉害吗?”
“当然!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太大声了,少女压低了嗓子。“只是,那人消失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即使还在世,也应该早已过百了...”
“是吗...”青年若有所思却露出了钦佩的神情。少女寻思着,倘若那无脸黑衣人真是剑魔,那所谓“怪人”肯定也不是一般人,这青年显然也不简单。剑魔再出江湖,那可不是小事,只是奇怪为什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就连属天机门的她也不知道。
好奇心加上一丝不明的心动,少女扯住青年的衣袖,“你放心,管他是谁,我帮你找。”
“不必...”青年正想推辞,想想自己的事,毕竟不好麻烦别人,更何况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可是见少女兴致勃勃的神情,也不好拒绝。“那,麻烦了...”
“于嵩...” 没人留意拉胡琴的少妇突然停了下来,一脸悲伤似乎写满了对故人的思念。她小心翼翼收好胡琴,黯然离开了沙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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