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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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作家张宗子的《书时光》,序言里有句话令人感触:“有时候,你以为的归宿其实只是过渡,你以为的过渡其实是归宿”。
对此我非常认同,想起《世说新语》中“雪夜访戴”的故事。王子猷居住在山阴,一次夜下大雪,他醒来开窗,命人斟酒。四处望去,一片澄洁银耀,于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诵着左思的《招隐诗》。忽然间想到了好友戴逵,当时戴逵远在曹娥江上游的剡县,王子猷即刻连夜乘小船前往,经过一夜才到,到了戴逵家门前却又转身返回。众人皆问为何,王子猷淡然说道: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子猷即王徽之(?-388),王羲之第五子,字子猷。王子猷于雪夜中赏雪吟咏、驾舟访友、至门而返的故事,表现出魏晋名士放达与自由的人生态度和价值观念,注重过程而忽略结果的潇洒人生境界。在王子猷这些名士看来,生活的意义不在于它的最终结果,而在于其过程本身。因为目的带有强烈的功利与实用性,它是束缚人的自由的枷锁。没有目的,人就获得了行动的自由。所以,在王子猷的行为中,就全然没有目的趋使。他的每一个过程都没有结果,但他却十分惬意。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过程就是奖励”,雪夜访戴的故事,让我明白,做任何事情的过程无论是成,或者败,对你来说都是你人生的一个奖励。我们往往太追求一件事情的结果,忘记享受过程带给你喜悦或者痛苦,但到最后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最宝贵的财富是你在过程中经历的那些事。遥想那一夜,雪夜行舟的王子猷,在酒意的半醺中,于月色中荡舟而行,两岸千姿百态的银装世界,目不暇接,除了欸乃桨声,山水之际、天地之间,一片寥廓寂静,真是令人神往的妙境。王子猷至戴逵门前突然转回,世人皆视为任性荒诞,然而对他来说,只是精神上的自由,即应物而不为物所累,有情而不为情所累,过程的终结并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在于兴之所致的过程本身。今天我们这些程式化的生命,很难理解雪夜访戴这个故事戏剧性的结局,那种人在宇宙中的主体性,那种人对世俗冗务的超越,或许,我们貌似渐入佳境的程式化生命,此刻所最为匮乏的,恰好就是这种飘渺——只有事实没有结果,只有过程没有答案的这种飘渺:一种逾越成规、程序、模板的不确定。
人的目标过于明确,难免无情。直勾勾一条道走到黑,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结果未必是佳。过程才有意思,一切将明未明,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成败得失皆未可知,“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之事常有发生。但,这不正是生命的滋味本身吗?人本身就是一个过程,他不仅仅是被确定的现有的生命,而且在这个生命中有自由的可能性。生命最动人之处,不是揭晓生命终极意义,不是追问的结果,而是追问的过程,是追问过程中的焦虑、冲动、顿悟。
很多东西,是不可以作为对象性目标去攫取的,比如快乐,比如幸福。快乐不可以作为一种目的而直接获得,它只能作为一种附属品,在某一种目标的实现的过程中附带性的得到。而幸福,就像台湾诗人林冷在《阡陌》一诗中写道:
(——一片纯白的羽毛轻轻落下来)
当一片羽毛落下,啊,那时
我们都希望————假如幸福也像一只白鸟
它曾悄悄下落。是的,我们希望
纵然它们是长着翅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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