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晚班的杨和还没来得及轻松一下，又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面前。由于晚班期间无法和其他同事沟通，手上积压了一堆邮件、流程等待处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止要接手新的任务，还得加班加点处理掉这些遗留的工作。
现在看来，前段时间的他并不是上晚班，而更像白加黑，只不过是把之前白天的工作叠加到了现在而已，这个周末估计又要泡汤了。
周五下班后，杨和与同事高远、赵立卓、张弘毅、王郁文一起聚餐。公交车上已经没有座位，几人很自觉地挪动到车厢的最后面。车行驶了两站，几名农民工上车，提着水桶、蛇皮袋、水壶等，可能，他们要转移到下一个工地，也可能，他们要回老家。
“现在还没到年底，他们不会是要回家吧？不容易啊，背井离乡、居无定所。高中时，有段时间我不想读书了，差一点就成了农民工，我妈好说歹说，我才坚持下来。后来高考超长发挥，才考上了省内的一所普通高校。”
“你先别庆幸，估计人家的工资比咱们高。要是再加个班，就远远把我们甩在身后了。”
“‘小丑竟是我自己’，说的没毛病，我们才是这个城市的底层。我老家的一个亲戚，是个常年在外的木匠，他拉着一伙人在工地做各种木工活。但他们的工资不是按月发的，而是几天结算一次，他们做的是包工，一天差不多能挣大几百，有时甚至还能挣一千多，而且人家在工地不吃大锅饭，有自己的小灶。这位亲戚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钱，给儿子买楼、买车、娶媳妇，在他们村也算得上是富豪了，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以前说什么天之骄子，现在看来真是个笑话。虽说人家农民工不能朝九晚五，基本上每天干10小时、12小时的活。但咱们也不遑多让啊，甚至比人家的上班时间还长，结果还没有人家挣得多，我们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把自己活成了笑话，讽刺啊。”
“天之骄子是咱们这副德行吗？这个称呼无非是一些人的吹捧和另一些人的自恋。过了这个年，咱们也都快三十了吧，古人讲“三十而立”，可我们立在哪儿了？虽然表面上我们好像在这个城市呆下了，但也只仅仅是能糊口，和实际上却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城市的美景、繁华不是给我们欣赏的，我们只不过是通勤路上焦急的蚂蚁，唯一能够欣赏的只有路口的红绿灯，前后左右的车流。”
“说咱们是这个城市的底层一点也没错，毕竟咱们的加班工资就是按最底层算的。虽说，节日加班是3倍工资、周末加班是2倍工资、工作日晚上加班是1.5倍工资，但都是当地最低工资的3倍、2倍、1.5倍，而不是我们实际工资的3倍、2倍、1.5倍。”
“要论上班时长，咱们或许可以跟他们拼一下，但咱们还真干不了他们的活。人家的手艺也是从小学的，他们的工龄都快赶上年龄了，手上的活那叫一个快、准、狠。我在工地上就见过他们干活，几块木板上简单地敲上几根钉子，看着也不怎么结实，但能装进去满满的水泥，等水泥凝固后，拔掉个别钉子，再轻轻敲打几下，就把木板拆掉了。但活不好的人就干不了，钉子、木板用了一大堆，虽然也能装下水泥，但后期拆除时就老费劲了。人家一个小时能干完的活，他可能就要两三个小时。在工地上，你一上手，人家包工头、监工就知道你的活怎么样，要是活不好，可能刚干半天就直接让你走人了，连试用期都没有。”
“其实也没那么玄乎，你在工地上看到的，基本上都是活好的。活干得不好的人，都留在老家盖民宅了，没人带他们出来。不过工地上有文化、头脑灵活确实不一样，我也认识一个人，本来就是个普通的泥瓦匠，初中毕业，不过人家脑子好使，四十多岁时才跟着别人学习看图、施工，最后还真学成了，从此不再干泥瓦匠了，帮着老板计工时、看图纸，有空去工地现场看看，空闲时就和老板出去吃个饭、唱个歌，挣得钱多了，日子也轻松多了。”
“前山桥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准备。”听到公交车提示音后，几人暂时停止了讨论。
此时的饭店大厅人满为患，欢笑声、吹牛声、碰杯声不绝于耳。如果没有预约，可能就找不到位子了。
就在几人还在胡侃时，菜也陆陆续续端上来了。
王郁文先对杨和说道：“这段时间杨工不容易啊，干了一个月见不得光的事，和我们阴阳两隔。现在终于重获新生，以后就可以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活着了。”
“你说我见不得光，我认了。但说我重获新生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我还死过一次了？”
“转夜班后，第一个星期是最难熬的，生物钟还没能调过来，白天、黑夜都是浑浑噩噩的，说是行尸走肉一点也不过分。”
“你一星期就能调过来了？我可就惨点了，自始至终也没能调过来。照这么说，我还真是重生了。”
赵立卓从眼前的宫保鸡丁中夹了一块鸡肉，环顾了一下众人，“这宫保鸡丁不是鲁菜吗？怎么川菜馆里也有这道菜啊？”
高远解释道：“鲁菜、川菜、黔菜中都有宫保鸡丁这道菜。这道菜的由来众说纷纭，据说晚晴一个曾经做过山东巡抚的贵州人后来做到了四川总督，他特别喜欢炒鸡，将老家的炒鸡、油炸花生和山东的酱爆鸡丁、四川的辣椒结合，边上班边研究菜谱，所以才有了这道菜。因他去世后被追封为太子太保，所以人称丁宫保，这道菜也被称为宫保鸡丁了。”
赵立卓朝着高远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不亏是高工，书读得多、懂得东西也多，连美食都很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只是了解一点。很多菜，估计我这一辈子可能都吃不到，但不妨碍我了解一下，虽然吃不到，但也可以过过眼瘾嘛。”
张弘毅问向众人，“周末你们打算干嘛去啊？赵工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肯定是去加班。”
赵立卓笑而不语。
杨和拿着筷子的手并没有停下，边吃边说：“我也得加班啊，前段时间上晚班，白天的工作落下好多，周末加班都不一定能处理完。”
“我周末也很简单，晚上玩到困就睡，上午睡到自然醒，中午出去吃个饭，然后去看场电影或者打个球或者在宿舍看看书。”
“我是看出来了，咱们都是死宅男，就知道宅着、加班，活该一群单身狗。人家高工就不一样，看书、看电影、打球，怪不得高工平时出口成章，涵养比我们都高出一截啊。”
“谁说都是单身狗的？人家张工可是有老婆的，咱们中的一颗独苗。”
“我也是来公司之前找到的对象，如果当时没找的话，估计到现在还是光棍呢。我猜一下你们中间下一位是谁先找到对象？应该是高工吧，懂得多、有趣。”
“没你们聪明，也没你们能拼，我也就只有这点舞文弄墨的本事了，平时打发下时间，顺便宽慰下自己，至少不是纯粹浪费时间。不是有句话吗，’身体和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可咱们加班这么多，不能出去浪，也就只能看看书了。”
“看到没，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一套一套的。咱们现在加班倒也罢了，如果以后有了家庭，再这么加班还受得了吗？不光身体受不了，家里人也有意见啊。”
“赵工不用担心，作为职场精英，到时候你肯定已经升为领导了，加班是我们的事，领导不需要加班。到时候你的专业技能肯定很牛了，也多多指导下属，别藏着掖着，也别想着‘反正你们也是要走的，我干嘛还教给你们？’除此之外，如果能体谅一下底层人的艰辛，尽量让我们少加点班吧，别专门在晚上10点、11点在群里@我们，询问测到哪一步啦、马上通报一下进度啦，这不是逼着我们加班到晚上11点吗？”
杨和此时凑停下了筷子，“你也在晚上11点被@了吗？我以为只@过我呢，@完也就算了，接着还要求把数据整理完，第二天上班马上汇报。这就意味着，晚上11点你也下不了班，还得接着整理数据，再加班一两个小时算是正常现象，打卡下班已经是后半夜的事儿了。”
“现在加班还好还说，以后怎么办？身后有父母需要照顾，孩子还要对抗内卷，这哪一样不需要大笔的钱，可谁又能保证，在家庭遇到难处时能拍胸脯说‘我有钱，咱不怕’。如果说身后稳定，咱累一点、钱少一点也能忍受，可一想到将来的责任，说实话很难安心。”
“办公室今年又走了不少人，咱们现在都算是老员工了，以后能干活的人越来越少了。”
“‘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吧。
“你这句话像是在含沙射影吗？你这个小伙子的态度可不够端正啊。‘你们都还单身，下班后也没啥事干，多加点班没坏处。’”
“你含沙射影起来可比我狠多了！”
“离职率高、工资低，只能理解成这一行不缺人吧。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咱也算不上什么稀缺人才，至于走与留，对这个行业、最公司都没什么影响。早年间，郭德纲和张文顺先生说过一段相声—《论相声五十年之怪状》，郭德纲在回首相声的发展以及自己早年的经历时，情绪激动之下说了一句‘我爱相声，我怕它完了，可是我爱它，谁TM爱我啊！’所以咱们还是别为这个行业操心了，多想想自己吧，将来有什么打算？现在要怎么办？”。
高远倒是比较淡定，“我还好，自身能力平平，没承接重大项目，虽然也加班，但没有你们这么狠。除了赵工之外，咱们是不是得想想出路了。像我们这种能力并不出众，又不想拼命加班的普通人，难道真的没有出路了吗？难道只有头脑聪明、拼命加班的人才有资格在这个城市立足吗？这个问题我考虑很久了，咱们到底是要一条道走到黑，还是换个赛道再寻出路。”
张弘毅略带疑惑的看向高远，“换什么赛道？怎么换？”
“我只是有这个想法，具体怎么做我也不清楚。不过最近我开始看一些畅销书，还刷一些创业、兼职之类的视频，平时呢，也喜欢旅游、美食，对这一类型的图文、视频浏览得也比较多，想再多闯出一条路来。”
此时，几人却好像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聚餐尚未结束，张弘毅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挂掉电话后一脸的无奈，“检测中心来电话了，测试出了点问题，待会儿我还得回趟公司，估计周末要和赵工、杨工一起加班喽。”
“开心一点，即使周末加班，起码还能睡个懒觉。”杨和宽慰了一下张弘毅。
“我懂，我懂，苦中作乐嘛，咱们的必修课。”张弘毅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待聚会结束，几人都自散去。而杨和此时还在回想着高远刚才的话。是啊，普通人没有过人的天赋，也做不到拼了命的加班，难道他们就不能好好地活下去吗？可不这样的话又能如何？
这几年年，他一直觉得这种现状切躲不掉、逃不了，只能无力地安慰自己“慢慢来，一切会好起来的”，从来没想过如何改变。如果还是这样的按部就班，那么将会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什么也好不了。有时候，坚持换来的不是水滴石穿的洞明，而是穷途末路的黑暗。人生的转折不是只凭坚持就能做到的，或许有时靠的是坚持之后的怀疑。
就在杨和还在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张弘毅扫了一辆单车，连上耳机后，伴随着《流浪者之歌》的旋律骑向公司，同时嘴里还唠叨着“都市的夜生活要开始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