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是加缪的小说成名作,堪称20世纪整个西方文坛最具划时代意义的小说之一。加缪的作品是在理性失落、信仰黯淡,人际交往被战争撕裂、机器大生产隔离的背景下成形的。此时,社会生活被理性化地组织起来,人们追逐一切可以追逐的事物,却使得心灵无家可归。
加缪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讲述了一位名叫默尔索的小职员从母亲去世到被判处极刑的生活片段。按照常理,第一人称的小说应具有极强的主观性和反省性,但这部作品中却采用了一种新闻式的简洁、客观的语言风格,既能让读者把握一种“不即不离”的心理距离,又使得理性的话语与不合理的现实剧烈碰撞,大大加深作品的荒诞感。
从小说开头,“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加缪迅速将价值削平,稠密的悲怆显得空洞无物。即使是在母亲的葬礼上,依然很难看出默尔索的情绪波动,他就像是一个过路人,漠然地审视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每一个人;也像是一座孤岛,即使静默无语,依然能给人带来不安全感和压抑的气息。可以说,默尔索是一个人类社会的误入者,他对事业、爱情、亲情、友情甚至是生命都保持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不遵循基本的社交礼仪,似乎并没有什么事物可以使他狂喜或暴怒,他的存在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无聊的延伸。使他的人生惊起波澜的是和母亲葬礼上一样炙热、刺眼的阳光,他因此在沙滩上莫名奇妙地射杀了一个阿拉伯人。此后,默尔索与社会平行的样貌陡然鲜明。
在法庭上,检察官、律师、法官、神甫、证人轮番上场,扮演着默尔索的生活,却丝毫没有征询他的意见。他们为默尔索在母亲棺材前喝牛奶咖啡、打瞌睡,葬礼结束第二天就去与女人约会、替朋友写诱骗信件争执不休,而记者们则兴致勃勃地塑造着默尔索“变态杀人狂”的形象以博得版面。这是他们的秀场,默尔索始终是局外人。“我正在电车上,面对着一整排的旅客,他们盯着新上来的人,想看看有什么滑稽的地方。”默尔索这样形容当时的感受。的确,不关注案件事实却对杀人犯的灵魂大加分析着实滑稽,这仿佛是一出为默尔索上演的荒诞戏剧。
在处决前,神甫再次找到默尔索,期望他能够向上帝忏悔。而此时的默尔索说“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东西是有重要性的……未来的生活也并不比我已往的生活更真切实在。”“有朝一日,所有的其他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判死刑,他自己也会被判死刑”振聋发聩的告白宣誓着西方人精神生活支柱的崩塌,虚伪与空洞践踏着美,愚弄着童真与纯洁。至此,虚无深渊磅礴地吞噬了焦虑、失望和恐惧的人们,渴望张扬的生命力在初生时即被内在的痛感震慑收缩,人的存在失去了意义。
然而,绝处往往潜藏着巨大的生机。神甫走后,默尔索在梦中与自然天地、海水寂夜重逢,与母亲、恋人再次紧紧相依。这是默尔索第一次向这个冷漠而未温情尽失的世界敞开心扉,他在生命将尽时终于感受到自己与世界的相似与相爱,幸福感在彻骨的绝望后汹涌袭来。“我期望处决我的那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这是默尔索最后戏谑而壮丽的反抗,就好像一颗捏爆了的番茄,四射着自己带腥味的汁液。
“荒诞——反抗”图式的构建,使得《局外人》的完整性与超越性大大提升。身处纷繁复杂的经验世界,功利、单调、陈腐频频发生,我们很容易沦为绝对孤独和绝望的个体,无意义、平面化使我们抹去了客在世界的时空坐标,让外界空无一物。而这也可以成为进入永恒的、美感的世界的幽径。抹去功利、忘乎广延,以诗化的心灵维度弥合疏离,与荒诞握手言和,倒也不失为一种略带趣味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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