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番棋

春光如许的一个下午。

是周六。

姚叔，如约而至。只带了一个茶杯。杯中是青绿的茶水，青绿的茶叶还在沉浮。

我自己倒了一杯水。

太阳已过正午，棋盘上一片明亮。

我执红。他执黑。

这是第一盘。我很自信。

我以我得意的士角炮开局。此开局，我颇喜欢。因为棋形会很别致，很优雅，如果能走成先手反宫马的开局，更是从容进退。我曾以此开局，在QQ平台上战胜多位积分比我高出2000多分的选手。

他进卒。果然，对方认得此局。仙人指路，是应对士角炮的最佳布局，精髓在于抑制对方跳起炮边的马。仙人指路，名如其局，局如其名，就是简单的进一步卒，不显山，不露水，等待仙人指路。

我本先手，竟然走成了平局。开局已输半着。

果然，再往下走，我先手优势尽失。对方仙人指路，转成屏风马布局，局势固若金汤。

再往后，我们又兑掉一卒一兵。局势已很明朗。没有必要再下了。

我投子认负。

姚叔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好像有些失望。

不久前，我们学校举行象棋比赛。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知道姚叔也爱下象棋，他是我们宿舍楼的门卫。他闲时就看棋谱，我曾把我的许银川对局集借给他看。他看完说，还可以。我们就说定找个周末下几局。他第一次找我下棋，我说有事，下次吧。其实，我只是去网吧了。

没想到他又找我下。上次我还有些歉意，就说好。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对局。

或许，他本以为终于棋逢对手，所以有些失望。

第二局，本该换先，该他先走。他让先。我就还是先走。我心中忽然觉得可耻。我曾经无敌于乡里乡村，战胜于古道边马路旁，难寻敌手。

这次，我以稳健的飞象开局。我不想在开局有所冲突，我的擅长不在开局。诡谲复杂的中局才是我擅长的领域。

中局，是充满机会和陷阱的地方。你可以开局不利，但是只要你的扭杀功力足够强，就可以反败为胜。你可能占尽优势，但是只要一步走错，就会痛失好局。这是多么像人生啊。

我正值通宵几天不用睡觉的少年。姚叔中年将尽。入大学之前的一个暑假，我刚把许银川名句赏析看了一遍，自认处于巅峰状态。

渐渐地，棋局进入了中局，我有意把局势往复杂里发展。局势已经错综复杂，极不明朗。这里面有无限的机会，无限的陷阱。

曙光已现，我于纷繁的局势中洞悉到一线机会。果断以马踩中兵。

对方并未慌张，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似有微笑。果然不错的微笑。

对方并未理会，反而开始往前跳马。我观察局势，发现此马对我并无威胁。对方并未围魏救赵。

往后的局势发展尽在我意料之中。我扳回一局。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第三局开始了。

此时正值暮春。不远处的杨树叶随风摆动。

这局换先，对方执红先行，我执黑。

又是仙人指路开局。先手走仙人指路，其后变化极其繁多，其基本思路是“敌不动，我不动；敌微动，我已动。”“能因敌变化而致胜者，谓之神。”孙子兵法里这样说。

我扳回一局之后，信心陡增。立即还了一手仙人指路。对方进三路兵，我进7路卒。

又走了几步之后，局势变得复杂起来。然而，却不是我主动引导的，局势已经不由我控制。

我突然感觉对方似乎从未这么认真。在错综复杂的局势中，我似乎看不到任何出路。几乎一直疲于应对。我感觉到了后悔，后悔不该开局时随手应对。

局势慢慢的进入了残局阶段，对方比我多了3个兵，再走下去就是等死。我投子认负。

斜阳更加西斜。远处的杨树叶反射着阳光。

第四局，我先手。

我突然感到，象棋是如此的有意思。

我以我觉得能把先手优势最大化发挥的五六炮开局，攻守兼备。

对方应以常规的屏风马。局势似乎非常常见。棋谱中到处都是。

局势太普通了。似乎，这才是真正的对局。

这一局结果是和棋。我有些失望，先手优势下没能取胜。

夕阳又西斜了，斜了很多。这一局，居然下了这么久，我感觉就像一场梦。仿佛一梦醒来，天就忽然从中午到黄昏了。

第五局，对方先手。这一局，我已有些放松。只是心中放松而已。每一步棋，我依然全力以赴。

对方看起来也很轻松。茶已经喝完了。棋局却一步比一步复杂。

似乎，双方都想看看局势会发展到何种地步，随意行棋。

最终，局势走到了一个定式残局。对方剩一马，我剩一个士。马取单士，这是一个著名的残局定式。然而不懂的人，却下不赢。

转眼已是十年了。那时我大学时光的第一件最难忘的事。廊坊大学城不知还在不在，姚叔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是否安好。

大一结束，我们要搬回北京的那天。他找我下了三局。那三局我下的不很认真，也不开心。仿佛是因为搬家的缘故，总而言之，我感觉莫名的失落。那时我年少不懂事，不知道或许那也是一种送别。

这十年里，我很少下棋。大二大三还和同学兄弟下过几局。大四基本没有下过。因为有了电脑，可玩的东西多了。

我现在想，那五局，或许就是我棋艺的巅峰了。现在，我连入门的电脑ai都下不赢了。

因为要加班，夺走了多少人的爱好啊。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棋士俱欢颜！

谨以此文，献给姚叔，以及我的慢慢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