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事从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莫名诞下一个婴儿开始。
二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性格一如她眉目的温柔,她为了我研究不擅长的烹饪,在冬天到来之前为我织好厚厚的格子围巾,甚至雨天撑同一把伞都要倾向我这一边,简直是二十四孝女朋友的典范。但男人就是贱,当被一个姑娘温柔体贴的对待,反而冷淡了原先的热情,她越是对我委屈柔顺,我越觉得对她感情淡薄。
我冷静的提出了分手,原因是感情已经消磨平淡。她看着我,眼睛忽然湿了。我原以为她会比我更加平静,被她的反应吓得手足无措,我想要出言辩解,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说:“对不起,祝你幸福。”
这句话由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或是怨恨,或是不甘,或是刀子一样可以杀人,但她有别于任何一个女孩子,就像我每次无故对她发火后她逆来顺受的宽容,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是带着无限自责的卑微。
很久之后,我意识到正是她卑微到尘土的姿态让我以为她并不爱我,而她那时的态度令我内心动摇。我想要上前拦住她,却最终眼睁睁看着她踉跄着连走带跑,在我的视线内转过了街角。我忽然想起这个我和协定分手的地点,正是我当时对她告白的地方。
我骂了一声“混蛋”,抬手就要给自己一个巴掌,但我没有骂出声,也没有巴掌打在脸上。我就是个渣。
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姑娘,她的名字叫小夏。
曾经沧海难为水,被三星主厨养刁的嘴巴吃不了路边摊的狼牙土豆,或许是因为小夏太完美无瑕,之后的每一任女朋友,我都不自主的将她们和小夏比较。现任女友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又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我责怪她任性,她不满我不够体贴,打情骂俏最后变为一发不可收拾的龙卷风,她对我吼到:“要是对我不满意,就去找你那个天仙一样的前女友吧!”
她摔门而去,留下我默默收拾着一室狼藉。在遇到更好的人之前,过去的爱情总会成为回忆里的白月光,我喜欢现女友,但她在我心里仍是全世界最好的姑娘。
白月光属于回忆,想一想也就罢了。然而时隔多年,我竟在这时遇见了小夏。
相遇的地点在某一家咖啡店,我在前台店咖啡,然后在相隔十厘米的地方看到了她。她站在我身旁,一顶米色的绒线帽子遮住了她漆黑的发顶,耳垂上有一枚小小的银色耳钉,她的侧脸上是我绝不会认错的温柔神情。只是来买一杯咖啡,她看着店员的神情,也仿佛对待一位相识多年的旧友。
我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她墨色的眼睛微微睁大,惊讶地看着我。
然后和所有无趣的桥段一样,两个在多年前有着爱恨纠葛的故人,面对面喝起了咖啡。像所有普普通通的渣男一样,我诉说着自觉愧对于你,这些年一直非常自责,她一如既往的笑了笑,将我的罪行悉数宽容。她微笑的时候,嘴角像衔着柔弱的花朵,使我发觉这些年来她分毫未变。即便是我,也不免感慨她生得很美,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她提出分手,不过即使时光倒流,我也还是会选择分手。
因为我从没有读懂过她。
我们讲起往事,她说她那时候就知道我有一天一定会和她分手。
“我这样的人,大概旁人看着还不错,但亲近之后,就没有人愿意真正亲近了。”她如此解释。
多年前那股说不清楚的感觉此刻重新浮现,我的头脑不再像恋爱那时一样迷迷朦朦,而是无比清晰的确认了先前的疑惑:小夏身上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说到各自的近况,我说自己正和女友交往。小夏点点头,她和我的女友是大学的同班同学,两人并不和睦。她说她现在和男朋友一起住,那人是个画家,很有才华,只是脾气不太好。说起现在的男朋友,她脸上露出我曾经无比熟悉的温柔神情,多少爱恋的情愫都凝聚在眼中,我心里竟因此有些失落,我掐着自己的掌心,克制着那股不道德的嫉妒。
这时一个男人忽然出现在店里,之所以感到他是忽然出现,是因为他披着一条邋遢的长围巾,围巾上还沾着颜料,脸上胡子拉碴,眼圈黑得像四天没睡过觉,嵌在其中的眼睛露着凶光。这样一个人,无论是在哪里都非常突兀,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而小夏突然站起来,露出微微吃惊的神情,对着他叫出男朋友的名字。
那个男人两步就走上前来,对着小夏抬手就是一巴掌:“让你去买东西,你居然跑来喝咖啡!”
他伸出另一只手还要打,我一把绞住了他的手腕,吼道:“你干什么!”
他瞪着我:“那是我女朋友!”
“是你女儿也不能打!”我怒火中烧,即便斯文扫地也不惜和他干上一架,“你有什么权力打人,你打一个女人,流氓都比你强。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他挣开手,推了我一把:“你他妈哪冒出来的混蛋?警察?警察谁管家庭纠纷!”
周围鸦雀无声,只有一片摄像头的闪光。我血气上头,只想把这渣滓揍翻在地,小夏拦住了我挽袖子的手,一手捂着脸,拿着手提包上前:“你别在外面这样——东西我已经买了。”
男人恶狠狠的看着小夏,抢过她的手提包,对着我比了一个中指,转身大步闯出了店门。
我带着小夏离开咖啡店,拨开她捂脸的手,半张脸都是鲜红的掌印。我憋红了眼睛:“小夏,别和那混蛋在一起了!他打你,他凭什么打你!”
小夏没有一点受委屈的样子,反而不断自责:“是我不好,明知道他急着要还在外面……抱歉把你卷了进来,没有那么严重的,你不必管了。”
“他要你买的是什么东西?”
她的眼神躲闪了一下:“画画用的颜料,有两支颜色没有了,他急着要用。”
因为小夏的请求,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我一身疲惫的回到家里,离家出走的女朋友已经回来了,正趴在沙发上玩手机,见是我回来,“哟”了一声:“大英雄,你上热搜了。”
她把微博拿给我看:渣男暴打女友,路人挺身相助。下面是各种角度拍摄的视频。
“评论一半在骂渣男,一半要包你做男朋友。”她看了我一眼。“你这种怂货,也只有这时候才会装逼逞英雄。”
毕竟刚吵完架,女朋友是个脾气火爆的,那一边还是最难说清的前女友,我只好忍住了一声不吭。没想到女朋友倒没再冷嘲热讽,问道:“小夏还好吗?”
我“哎”了一声,看见女友对我乜着一副眼,连忙说:“小夏脸上肿了整只手掌印,还一迭声的说没事,不肯去医院,也不肯分手。”
“那个男的也是渣中奇葩,”她忽然叹了口气,“不愧是小夏找上的男人。”
小夏本是我们俩之间禁忌的话题,女友头一回说起自己单方面和小夏不对盘的原因,是因为觉得小夏虚伪。“班上有谁找她帮忙她从来不拒绝,对谁都一副春风送暖的模样,就算对方做了过分的事情也全都原谅,简直是圣母一样的人。这种人未必是大好人,就是个受虐狂,早晚得找个有暴力倾向的走向婚姻的坟墓,还轮不到你。”
女友说话未免刻薄,但我又觉得未尝没有道理。小夏的温柔,让人沉溺,又让人恐惧。小夏身上有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但今天不期而然的相遇,我发现自己还喜欢着她。
我刷着微博,看到女朋友在热搜评论的“嘤嘤嘤帅哥的女朋友好幸福好羡慕”下点评:“那也是个渣。”
三
虽然小夏一再声明男友那天的表现只是个意外,请求我不要追究,但我绝不能对身陷险境的小夏不管不顾。周末的时候,我径直上门,去了小夏家。
对我的到来,小夏并不意外,她冲我微微一笑,将我让进门中。小夏住的是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客厅的陈设简洁而温馨,可以看出是小夏一手布置,墙上和地上都是画。然而明明有房间,客厅里却摆了一张床。
“房间是他的画室,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让进,”她苦笑了一下,“连整理都不行,只有在像这时候他出门的机会,偷偷打扫一下,小心不能移动任何东西的位置,否则他回来还要发一通火。”
小夏告诉我,如果是劝她分手之类的话,就不必说了。我只好把打好的腹稿扔在一边,聊起大学时候的事情。说起往事,小夏显得心情愉悦,又聊到我现在的女朋友。
“是个很好的人,但似乎一直不大喜欢我,我本来也是不遭人喜欢的那种人。”
又是这种熟悉的论调,小夏似乎总乐于将自己排除于众人之外,单独归入某一类人之中。我想起了女友对小夏的评价。
说完这件事后,小夏脸上永远的温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我陌生的哀伤。她看着我,却像是看着随意的一个人,我恍惚看见她温柔的表象后是无数光明难以触及的坎坷。她就带着这样一幅神情对我说:“你知道吗,我曾经杀过人。”
小夏在十四岁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个学习优秀、待人礼貌、长得白净漂亮的普通女孩子。十四岁的时候,她的腹部忽然隆起,在一天夜里毫无征兆的诞下了一个婴儿。
整个过程毫无实感,她感到自己如在梦中,几乎没有疼痛,婴儿的脑袋就撑开了她双腿之间的缝隙,整个身体随之滑落出来。婴儿非常小,只有正常婴儿的一半大,拿在手中毫无分量。婴儿不哭也不闹,睡着一般安稳的呼吸着,面色红润,垂着柔嫩的睫毛。它安宁得如同身处母腹,而生下它的小夏惶恐不安。
虽然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生理性的常识,小夏还是知道一些的。身为好学生榜样的她并没有经历过恋爱,没有遭受过袭击,没有人曾经触碰过她的身体,甚至在这个月之前,她连例假都没有停过。这是一个莫名而来的孩子,是一个比怪物更恐怖的婴儿。
如果小夏的父母此时就在身边,这个懵懂无助的女孩子一定会像自己最亲密的双亲伸出援手。然而这一天,小夏的父母去往亲戚家,因为当地暴雨的阻隔而无法回来。她不确信他们能不能相信她的无辜,毕竟中学女生偷尝禁果的事例并不罕见。空旷的房子里一片黑暗,黑暗中只有她,和那个由她诞下的怪物。
这个怪物将毁掉她的一生——在混杂着种种因素的恐惧之中,她做出了一个最自然也最骇然的决定。家里只有她,现在是半夜,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戴上洗衣手套,从厨房提来菜刀,将婴儿一刀毙命。婴儿在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仿佛它早已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是在莫名出生后,迎来莫名的死亡。
她将婴儿的尸体套进一大叠塑料袋——她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冷静过——绕着偏僻的路径走到环城河边,婴儿很小,大号的塑料袋还留下了很大的空间,被她用河边的石块和泥沙填满,然后扎紧,抛入河中。
她回到家中,沿途没有碰见任何人。凶案现场都已收拾妥当,没有血迹,也没有留下指纹。她坐在床上,脸颊一半发烫一半冰凉,她不断向床上的那一点看去,确信那个怪物已从此地消失。
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甚至在后半夜睡得很熟,生活并没有因此发生任何改变。她起初还会惴惴不安的关注报纸上的新闻,提心吊胆的担心有人发现了河中婴儿的尸首。但类似的新闻从未出现,仿佛那个婴儿已经被河底的泥沙所吞噬。她从没有梦见那个怪物,只是时常在梦中看见一扇门,门上了锁,无法被打开。
小夏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还是那个普通的“别人家的孩子”,普通到她自己也淡忘了这件事。直到十七岁的小夏看到一条国外的新闻:一个男子的腹中剖出了一个婴儿,婴儿实际是他的孪生弟弟,因为在胚胎时期发生了异变,而寄宿到哥哥的体内。她想起家族中的“双胞胎基因”,母亲曾一度认为自己怀上的一对姐妹。她内心坚固的城墙轰然崩塌。
那一条晚上,她再次看见了梦中的那扇门,她手中握着门的钥匙。她打开门,门后是一块黑板,黑板上写着一行字:
你杀死的是你的孪生妹妹。
那一天夜里,小夏根本没有看清婴儿的性别,却认定了那个婴儿是她的妹妹。第二天的新闻报道清洁工从护城河中打捞起一名死婴,小夏心如死灰的等待着警方的传唤,但报纸很快声明找到了凶手,凶手是婴儿的亲生母亲,一个还在读中学的十四岁少女。
自那一天起,小夏的世界里写满了她的罪孽。她在每天夜里打开那扇门,用粉笔写着真相的黑板上,慢慢浮现出一张婴儿的脸,它比所有的婴儿都要小,闭着的眼睛已经长出了细细的睫毛。她尖叫着将手中的钥匙朝黑板投去,钥匙擦过黑板,在婴儿的脖颈处留下一道刀口似的伤痕。
她在梦中失控,她杀了人,她无法逃离自己杀人的罪行。她白日的笑容之下,是一副被自己砍得血肉分离的身躯。为了一件找不到被害者的谋杀罪而自首,只会被视为可怜的疯人。无情的法律不会给她应有的制裁,冷酷的道德则令她为了犯下的罪恶选择自虐。她抛弃了自己的一切尊严和权利,他人加之于己身的伤害,带给她的是赎罪一般的快感。她的卑微甚于地底的蝼蚁,并为此无怨无悔。
于是她在每一场恋爱中歇斯底里的奉献自身,等待着对方的无情抛弃。画家男友对她的拳脚相向,对于她正是她自己“罪有应得”的快慰。只有女人才懂得女人,女朋友的第六感是正确的,小夏爱上的,正是画家野蛮的暴虐。
小夏的故事说完了,我却仍没有回过神。她的脸上从没有像此时这样毫无表情,如同等待着上帝审判的罪人。桌上的茶已经凉透,我全然不知我后来说了什么,小夏又如何回答,直到房门忽然被打开,小夏的男朋友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的胡子刮了一半,衣领皱皱巴巴,却让小夏一下子恢复了笑容,满面欣喜的欢迎他的归来。他没理睬小夏,看了我一眼:“他是谁?”
“是来买画的。”小夏回答。
他并没有认出我,闻言便扭头进了唯一的房间,啪啦一声把房门上了锁。小夏说她的男朋友技艺平凡,却自视颇高,因无人欣赏而郁郁不得志。客厅里挂满了他的画,我对艺术品从来鉴赏无能,每幅画色彩堆积,完全不知所云。画卖得很便宜,听说至今只卖出了两幅,既然说是来买画的也该装装样子,我随意拿了一幅,把钱给了小夏,打算路上就把画扔掉。
回到家中,女朋友正嗑着瓜子,向我瞥了一眼,说:“这画真丑。”
我这才发现那幅画还被我抱在怀中,我因为小夏的往事而一路出神,竟忘了把画丢掉。我故作生气的把画往墙边一放:“你懂什么,这是艺术!”
女朋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猜她知道我去见了小夏,但我们俩什么也没说。
四
故事在十年后的冬季以死亡结束。
那是个浪漫得能打动一切艺术的日子。这座城市迎来了冬季的第一场雪,雪花细碎,纷纷扬扬,像是年少时期的青涩爱恋一样缱倦温柔。画家望着窗外的雪屑,左手点燃了一支烟,右手拿起已被手指摩揉得笔杆灰黑的画笔,想要画一幅雪的寒意。
他今天状态尤其的好,灵感如泉,画布上很快点染了一片灰白,正到兴致之处,平日里的瘾症不招自来,挠得他心中奇痒难耐。他不得不停下笔,在杂乱的抽屉里一阵翻找,却只找到一点粉笔灰似的碎屑。
他打开房门:“喂,臭婊子,我的东西用完了,你怎么不去买?”
小夏扭头看着他。她从来都对他千依百顺,或许是今天下了雪的缘故,她柔弱的脸上神情罕见的严肃。她向平时那样叫着他的名字,却没有一点儿柔情蜜意。
“你不能再吸了。我不能再看着你堕落下去了。”
画家闻言一脸惊讶。她平时从不对他表现出任何的忤逆,他讨厌出门,那东西时常由她冒险为他代买。他挥霍无度,就算他花光她的收入,她也愿意为了他向别人低头借钱。她因为他心情不好而被打得鼻青脸肿,转头就为了他洗手作羹汤。她前几天才发了工资,他这两天也懒得打她——她迥异于常的态度让他有些害怕,他用凶狠的神情故作掩饰:
“你是疯了还是吃错药了?”
她脸上丝毫没有往日的柔顺,冰冷得如同素描用的石雕:“你不能就此改了吗?”
“你他妈要我改什么?”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在心底其实惧怕着她,他侮辱她,花光她的钱,越是害怕就对她越是暴虐,他从没有看透她温柔之下的内心。他指望着她对他发火,对着他的混蛋嘴脸来上一棍,但她从不发怒,对他的暴行悉皆包容。女人会爱上最下贱的男人,但女人的爱情总有原因。他卑琐、邋遢、穷得叮当响,只有一身才华,但她从不认为他有才华。他不知道她到底看上了他哪里,她或许根本没有喜欢过他。
窗外飘着雪,她的声音如冰封大地,司管惩罚的天使两列排开,高傲的神明降下末日的审判:
“骄傲、暴虐、愤怒、懒惰、自私自利,你犯了所有的罪。吸毒六年,每个月用掉120克海洛因。自以为才华纵横,至今一事无成。”
他看见她缓缓站起身,手中握着一把他从没见过的菜刀。那是一把宽刃菜刀,而家里的菜刀都是窄刃,她自称被宽刃菜刀割伤过手,只要见到宽刃的菜刀就会瑟瑟发抖。他面无血色,她朝他露出悲怆的笑容。
“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的吧,你其实也憎恨着自己,憎恨着漫长而痛苦的人生。我本想着,只要我受尽你的折磨,也足够赎还我的罪孽。但你如今除了堕落之外无路可走,我不能拯救你,但也绝不能看着你变成和我一样的恶魔。”
他的骨骼因为恐惧而咔咔作响,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来。
“你是个懦夫,是没有胆量自己动手的。杀人是世上最大的罪过,我是不会让你犯罪的,”她手中的菜刀泛着寒光,“所以由我来动手。”
他的双膝打在了一起,素日凶暴的外表早已崩裂,露出骨骼下羔羊一般的软弱。他一步步后退,脊背撞上了画室的白墙,他忘却了逃跑,仿佛早已被她捏在手心一样的包围。他坐倒在地,喉咙沙哑着惊恐:“别杀我!不要杀我!”
然而死神并不理会他的求饶。她带着苍凉的笑意步步逼近,他看见她褪去了绵羊的羊皮,露出史前巨兽般的体格。她散发着至高的威严和至高的冷酷,她是仁慈的耶稣,也是恐怖的撒旦。
只有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别害怕,马上就会让你解脱了。我将去往地狱,愿你能被天堂收留。”
五
几乎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冲进了那栋我只拜访过一次的公寓楼。公寓的入口被警察严加封锁,他们拦住了丧失了理智的我,我配合做了笔录,最终也没能见到小夏的遗体。据说现场异常惨烈,小夏在自杀前报了警,警察赶到时,画家一脸惊恐的瘫坐在墙边,喉咙处的致命伤口已经凝固了鲜血。小夏割断了自己的咽喉,面容如沉睡般安宁。凶器是一把宽刃的菜刀,并不是日常的厨房用具,刀刃很新,是为了杀人特地买来的。小夏似乎很怕宽刃菜刀,我曾因为她的厨艺而给他买过一把十八子的片刀,她却在拆开包装的刹那几乎跌倒在地。
因为凶手在行凶后自行交代了罪行,在警察赶来之前就已经自尽,于是案件很快得以了结,然而整件事情却有着诡异的惊悚。在案件调查中,一位画商偶然发现了画家的作品,这批遗作出人意料的引起了艺术家的热烈反响,这个毫无声望的画家一夜出名,连带着他传奇性的死亡成为热议的话题。
由于画家的画作有限,一时间拍出了相当夸张的高价,沉浸在突然暴富的喜悦中的画家家属,几乎忘却了亲人离世的悲哀。我当即将那幅差点被我当做废物丢掉的画从角落里捡回来裱装好,在朋友们艳羡嫉妒的眼神里,狠狠发了一笔财。画家的最后一幅作品是在凶案现场发现的,画布上画满了灰色的雪,还没有完成,却在所有作品中拍出了最高的价格。画作被一位富豪买下珍藏,我却在那片灰色的雪中,看到了画家和小夏两人的余温未散的血液。
画家是有真正的才华的,小夏错看了他。但我并不为他的死感到可惜,小夏亲手杀死他,是出于真正的爱。小夏至死也没有失去她的温柔。
女朋友百无聊赖的丢开手机,恹恹地说:“如果不是你们早分手,死的就是你了。”她抬眼看着我,等我和她顶上两句,她犯困的时候经常这么做。但这一回我没能遂了她的心意。
“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拉过她的手,为她戴上那枚令她在橱窗前久久徘徊的钻戒。
她看着戒指,一副验货的神情:“就这点诚意?”
我掏出崭新的房产证,户主一栏写着我们两人的名字。
她别过脸,我听见她低低的笑声。
今年冬天,我顺利买了房,很快就要变成婚房。等过几年工作稳定,我和我的妻子会孕育出我们的下一代,一个或两个。我可能会爱上别的女人,为此和妻子大吵一架,甚至离婚。我的孩子可能是个学习狂人,从小跳级,留学英法,成为定居国外的中产阶级,也可能是个街头混混,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是个胆小鬼,唯有张开双臂,迎接未知的未来。
但我不会忘了小夏,如果小夏在某种意义上仍然存在,以她的温柔,也不会忘了我。
无人知晓,小夏杀死的是否就是她的孪生妹妹。
无人知晓,这桩宿命般的谋杀是否真实存在。
【后记】
灵感来源于《三个人的双胞胎》的诡异感、很多年前的新闻,以及每次因为大姨妈爽约而产生的脑洞。
P.S.本文与渣男无关,并不想讨论渣男,一切渣男都是剧情需要。人物无现实参照。另外,我也没有要黑狼牙土豆o(≧口≦)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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