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解读《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第十五章。
上回我们读到,孙少安和田润叶拿着县革委会副主任田福军的亲笔信回到了石圪节公社,本来是应该由少安自己拿着信去找公社白明川和徐治功两位领导的,结果润叶却表示由她出面去找就行了。
在他们分别的时候,润叶塞了一封信在少安手里,那可不是她二爸的信,而是她给少安的亲笔信,内容很短,就两句话,不妨再回味一下:
我愿意一辈子和你好,咱们慢慢说这事。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当然,少安托付的事还是办妥了的,润叶带着二爸的信去找了两位领导,果然当晚王满银就获准解除“劳教”了,第二天就带着孙兰花和两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回罐子村去了。
事情解决了,值得琢磨的东西却还在:
既然“劳教”是这么严肃的事,为什么县领导一封信就解除了呢?就看看那些决策者们是怎么做事的吧。
田润叶到公社送二爸亲笔信的时候,主任白明川和副主任徐治功正在争吵,而她父亲田福堂在旁递水递烟缓解气氛。
两位主任之所以争吵,是因为在“劳教”这个事情上意见有分歧,直接的起因是,我们前面读批判大会一节时已经看到过的牛家沟的“母老虎”在“劳教”中大出血送医抢救。
主任白明川的意见是不是不能搞阶级斗争,但不能光一个“狠”字,还要“稳、准”。那所谓的“母老虎”只不过是因为自家一棵花椒树被队里没收了,骂了几句大队书记,“拉到工地上教育一下也行,但不能损躏身体”,不能以斗争之名伤害人民群众;弄坏身体甚至弄出人命,那反而使公社无法收场。
还有高家湾社员高廷亮,只是耕自留地时多占了队里的两铧,也拉来劳教,实际上只需要“纠正过来,在生产队做个检查就行了;再说他们两位公社领导在高家湾下乡时,饭派在高廷亮家,他家当时都快断炊了,为了招待领导,还向邻居借了半升白面,于情于理,都不该把人家拉到工地上劳教。
听了白明川的这几句话,我们就看出,他是一个心系百姓的好干部。所以我们花点时间,照录书上的介绍来了解一下他的形象:
白明川实际上比徐治功还小两岁,但看起来比徐治功年龄大。他身体肥肥壮壮,两只眼睛又大又有光气,脸上围着一圈黑胡楂子,头发可倒显顶了。他穿一身肮脏油腻的衣服,披一领光板老羊皮袄,看起来像个炊事员或者山区的汽车司机。
白明川是一九六六年的高中毕业生,一九六九年底返乡劳动。一九七〇年县武装部招一批武装专干,他被招收了,分在城关公社工作。当年冬天组织全公社民兵冬训时,一个民兵将一颗拉了线的手榴弹没有甩到前面去,反而手一扬滑落在了后面的人堆里。武装专干白明川眼疾手快,把这颗冒烟的手榴弹捡起,扔了出去,避免了一场大灾祸。为此,不仅省地军区,连兰州大军区都发出通报表扬了他。第二年他被提升为城关公社副主任。前年又调到石圪节公社当了一把手。
明川在中学时学习就很拔尖,并且还能写点诗。他人虽然年轻,但脑瓜子可不年轻。当然,上面布置下来的所有任务,他和徐治功一样,都要积极完成。但他的做法和徐治功不一样。因为他自己也是农民的儿子,所以他往往对过分伤害农民的做法反感。只要他能抗住的,都尽力往住抗。
我觉得这里最重要的一句话是:因为他自己也是农民的儿子,他往往对过分伤害农民的做法反感。”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白明川正是这样贯彻的。
只可惜,作为他的副手的徐治功却是另一个方向的。他的特点是“常常爱用一些过头加码的做法”,“也许是为了把工作做好,可是有些做法太不像话了”。
也许名字已经决定了吧,徐治功一心想要出政绩。
回忆一下此前已经讨论过的内容,他来到石圪节本来就是不情愿的,只因为总算是提了一级,也不好放弃这个机会,并且也不是“既来之,则安之”,而是早想着怎样想方设法调回城去,这当然需要有“上线”,同时最好要有让“上线”能够说上话的“政绩”……
所以,徐治功在县革委会副主任田福军的老家搞基建大会战,对走资本主义路线的社员搞“劳教”、批判,目的就是好好地闹出动静来,打造自己贯彻落实上级精神的“急先锋”形象。
对他来说,群众真实处境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上级领导能看到他放的“烟花”。
而这些人却又偏偏最具有“政治高度”,最会“联系”,最会拿大帽子压人——就是说,反正“最有理”。
就看徐治功怎样应对白明川的。
在白明川说到“母老虎”大出血事件时,毕竟担心出人命,徐治功只是以“头拐在一旁,吊着个脸就是个抽烟”表示不服;
在白明川说到高家湾社员高廷亮的“两铧地”问题时,徐治功就反驳了,说这“实际上是个路线问题!毛主席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
你看,又是路线又是毛主席,政治高度出来了吧?大帽子扣下来了吧?
从哲学上讲,万事都是有联系的,芝麻大的事,严格讲起来也会关系到国家乃至世界,这方面金句格言多得很,就不引用了。所以倒也不能说徐治功说得不对,但是未免太“大”了,太大就容易空。
还有呢,白明川也是读过书的,并且爱思考,就指出徐治功话语里不准确的地方:毛主席是说过这句话,但“教育”农民并不等于动不动就‘劳教’农民啊,概念不一样。
对啊,教育农民显然主要应该是在文化上、思想上提升农民,而提升他们却不该是(至少不该重在)折磨他们身心让他们屈服啊。
按说徐治功没得反驳了,但这样想可就错了,他一招轻松化解:
“这不是我的发明!这是县上冯世宽主任的政策。你觉得冯主任不对,你到上面另讨个指示来,我徐治功照办!”
比起毛主席老人家来,县革委会冯世宽这个帽子可太小了,但是“县官不如现管”,徐治功很懂这个道理啊!毛主席的话治不了你白明川,县里“一把手”冯主任的指示你敢不执行?
顶头上级的指示是最灵光的,最会为群众考虑的白明川也成不了例外,不然要不选择离开体制,要不就在边缘角落待着去。
这一点,曾经的“全国优秀县委书记”陈仁甲应该很有共鸣。
徐治功搬出了大杀器后,白明川果然软了,变成试图用和群众的“感情联系”来说服徐治功,但这时徐治功一招得手后化被动为主动,又拿出了一项“斗争法宝”:
“难道共产党员因为吃了一顿饭,就连革命原则也不要了吗?”
来了,“原则”。
现在,小结一下徐治功的三大法宝:一是强调“路线”,非左即右;二是大打旗号,下至直管领导,上至领袖;三是“原则”不能突破。
听起来很严肃很高大上对吧?
那么,为什么县革委会副主任田福军的一封信就立马让徐治功同意把卖老鼠药的王满银给放了呢?
路线不管了?领导的指示不听了?原则跑哪儿去了?
我们看一下田主任的这封信吧:
明川、治功二同志:
你们好。据反映,你社罐子村社员王满银因贩了几包老鼠药,现被押到双水村公社农田基建工地“劳教”。如此人再无其他问题,我意可严肃教育一下,让其回队去。
对于类似其他人员的问题,也望你们能慎重处理,严格执行党的一贯政策,切不可随意行事。这是我个人的意见,请你们二位酌处。
此致敬礼!
田福军
说到底,终究是关心群众的立场和观点更有事实上的说服力,加上田福军又是徐治功不能开罪的人,更重要的是,县上冯世宽主任又何尝知道这贫穷落后的石圪节乡双水村里,会有几个穷苦百姓会因为他的指示而被劳教呢?
最可怕的其实也在这里:人民群众在一些人眼里心里只是个概念,而不是一个个具体的人;于是关心群众也只停留在概念上,而不是体现在个体上。
这位领导的一句话,决定了一件事;那位领导的一句话,又决定了一件相反的事。而执行的人,照样是有原则的。只是若问“原则”到底是什么,恐怕难说得很了。
现在我们读到的是小说中的历史,但你也可对应到现实。
今天就先读到这里,下回我们再初步认识一下润叶的父亲田福堂。
《平凡的世界》被誉为“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这部由著名作家路遥用生命创作而成的长篇小说,以“我们可以普通,但不可平庸”的正能量,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但它并不只是给年轻人的,而是适合不同阶段的人或者一个人的不同阶段,与时俱进,常读常新。爱情的深沉、亲情的厚重、友情的真挚、创业的艰难、社会的负重前行……生命的各种形态,都能在这里找到诠释。这是一部值得反复阅读的经典作品,每个为人生理想而奋斗的人都值得拥有。
(网图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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