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跟旺旺联系了。他的手机号突然打进来，令我莫名惊诧。
旺旺是我在省城读书时的同学，也是我的同乡。毕业时我俩是一起从省城回到老家县城里工作的。
后来，我又从县城离开之后就跟他联系得少了。近几年几乎没怎么联系。因为他后来的顶头上司老Z 就是我在县城时候的公司领导。我十年寒窗换来的人生第一个饭碗就是被老Z给砸的，一并碎掉的还有我在国营企业的一切待遇，包括社保和住房等。离开县城之后，我就刻意想斩断那里的一切记忆链条。
在电话那头的旺旺是一个明显紧促的声音，好像有着天大的讯息要传递给我：“老Z被抓了！”
我先是一震，继而平静地问道：“啥情况？”
其实，我这也是多余的话，有些明知故问。老Z在二十几年前就该被抓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小县城里原本就乌烟瘴气，官官相护，给了他逃遁被制裁的机会。老Z在那时候就已捞了国家（国有企业）几百万，钱多得没处烧，他就把高中没毕业的儿子送去国外读书。只是他们在出国留学这条线的信息不灵通，被留学中介机构给套路了。他儿子去国外连大学的校门都冇看到，两三年时间里都是在语言培训机构打转转，直到第四年才进了一家野鸡大学，又花两年时间混了个水货毕业证，却不敢回国，因为担心文凭露馅在国内找不到工作，索性又从他老子手里搞了百把万在那边创业。据说是跟在那边的台湾人合开一家蛋糕店。
老Z的儿子前后在国外呆了十多年，烧掉了老Z非法所得几百万。儿子最终落下一身病不得不回国，又回到父母羽翼之下。
我并不是仇富的人，但我打心里仇视老Z那种肥头大耳且胆大包天的硕鼠。他曾一度在县城里自称没有搞不定的关系。其实，不过是挖国家的钱财给自己壮胆，为自己铺路，典型的财大气粗。
我知道，像我这样出生在贫困山区的人，在县城有份工作就已经得去祖坟烧香了。无关系无背景。在九十年代，在经济改革企业改制，在国家鼓励企业职工分流下岗自谋生路的年代，领导一句话就能改变像我这样人一辈子的命运。
凭本事吃饭，在那个时候那个环境里全是扯淡。企业里有些老员工是县城里有名的社会混混，企业领导是断然不敢动的。牵一发动全身，老Z比谁都清楚。
所以，像我这样没有社会根基的人毫无疑问是被领导拿掉的第一颗棋子。下岗分流自谋生路——那时候的国家政策就是老Z的尚方宝剑。
当然，老Z之所以能在那个年代捞国家几百万都没被抓，源于他的一张好嘴，八面玲珑。而且他更是很善于布棋局的高手。
他指给我一个自谋生路的去处，又另安排几张要吃饭的嘴，而且是企业里最难缠的鬼。为了安抚我，他在会上公开放话是锻炼有知识有才干的年轻人。后来的事实验证了他一箭双雕的高明之处——既解决了缠在他身上的负累，又有了缠住我的大小鬼。使我接下来的工作和生活都疲于应对。
如今回忆起县城那几年，犹如一场噩梦。我好似被推进水深火热之中，一边是绞尽脑汁想着找饭吃不被饿死，一边要应付着一群大小鬼的纠缠与追杀。现在想来，若不是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体质好，估计是逃不出县城就挂掉了。
几年后我看到一句写在书里的话：小地方鬼大。
记得我来省城不到一年的时候，大概是2000年。当时我是在一家省级报社独立营运部做采编。我不清楚老Z是怎么知道我的联系电话的，那时候我还没有手机。他打进办公室的电话恰巧被我接到。
我至今都没弄明白，一颗被他丢弃的过河小卒，一个出生贫困山区，辛苦读书十多年才换来一个商品粮户口和一份城里工作的乡下人，被他一句话就毁了前半生。在我逃荒似的漂泊到省城之后，他又追过来一通电话，假惺惺地寒暄问候，背后到底还有什么用心？
挂了那个电话之后，我没有多想，我也不想再去回忆那段十分不堪的县城生活。
在那个电话之后不久，我听旺旺说，老Z在县城企业一把手位置上捞足了之后成功地“金蝉脱壳”。离开县城去了市里同行业一家企业任副职。当然，没过多久，又听旺旺说，老Z动用了各路关系，花了不少钱，把市里那家企业一把手搞走了，他自己接替了一把手位置。重新获得一手遮天的机会，只是那片天跟在县城里不是同一片。
我却又想起在县城时听老Z说过的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没钱也没社会背景的我，自99年春节之后就在江城过起了浮萍般的漂泊生活。苦是苦了点，但我认了。
不然呢，难不成我也像我爹那样守在大山沟沟里种一辈子地？关键是我老家里当时分配到户的田地不多，而且都是山坡地，土壤浅薄且贫瘠，以我这身板就是累死在山上也难有出头之日。
一切都是命。就像老Z在59岁面临退休之际被抓了一样。一切仿佛是在冥冥中早有安排。
我这辈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省城漂泊这些年，我咬着牙把孩子举过头顶并最终送上岸了。虽然目前离成功尚远，但她的一生肯给会过得比我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已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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