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香椿树
清晨,睡梦中的我,被一阵机器轰鸣声惊醒。不像隔壁嘈杂了一阵的装修的噪音。是电锯!像有心灵感应一般,我一骨碌爬起来,胡乱理了理头发,开门去看。一台吊车,扬着高高的吊臂,跟个碉堡一样把巷口堵的严严实实。他们要把巷里的老树取掉了。
我看着家门左手的香椿树,碗口粗的树干,树干上条条蚯蚓般的竖纹,弯弯曲曲,那是猫们的梯子,从地面到我家房顶,这棵树就是他们的梯子,房顶某处,就是猫的家园。
我掏出手机,对着高耸如伞的树冠,和斑驳的树干,地上簇拥的小香椿树苗,留下它们最后蓬勃的身姿。
左边的香椿树,右边的花椒树,是2005年我们搬进这座院子的当年,像宣示领土主权一样,我和老公从老家专门挖来一左一右,栽在我们的家门两侧。我真切的记得两棵小树当年的样子,高一米左右,大拇指粗细。我俩认真的把门前两侧整理一遍,培土育肥,郑重的栽下它们。我们的女儿当年5岁,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们对未来充满简单的希望,小树茁壮成长,孩子平安健康,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一切就像昨天。
巷子里原本就有上世纪八十年代老人们栽下的桐树,属于学校集体所有。棵棵两人合抱粗,散开的树冠遮天蔽日,一到夏天,巷子里阴凉清爽,微风习习。我原本害怕香椿树不见阳光,在对面桐树的遮蔽下会生长很慢,甚至难以成活,但出乎意料之外,它的生命力惊人的顽强。一到夏天,几乎是蹭蹭的往上窜,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就在我们进进出出的眼皮子底下,不知过了几个春秋,香椿树的树冠早已超过了对面的桐树,在一群老树中,它身姿曼妙,独具秀色,亭亭玉立。在超过老树见了天日之后,这棵细瘦的香椿突然卯足了劲,在空中撒开了一张绿网,树干随即也粗壮了不少,不知从何时起,它成了一棵大树。
一到春天,枝头窜开发红的芽苞,东风吹过几日,枝头便是一丛丛一簇簇的小嫩芽,每当此时,爱吃香椿的郭老师、黄老师背着梯子、扛着一头绑着勾子的长杆,拿着袋子就来勾香椿,刚开始是我们几个大人,门前的老人,我们几家的小姑娘小小子们,后来,孩子长大,再也不会屁颠屁颠跟在大人身后,仰着头看着大人勾香椿,他们在树底下吵着闹着,哭着笑着,各自拿着袋子比较着谁捡的又多又好…当年捡香椿的郭阳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黄娇蕊准备考博,张慧格大学毕业开始找工作了、隔壁的毛锦辉已经是西北一所大学的研究生,总担心小时候头上没毛长大嫁不出去的姑娘上了大学离我们越来越远…树下的人不停的变换,孩子远走高飞了,老人渐次离开了,我们不停的穿梭在香椿树下,不知不觉15个春秋,它默默的看着我们。
夏天,孩子放暑假,不补课的时间也有限,我们就努力的为孩子做饭,尽量避免外卖和凑合。她非常喜欢吃马齿笕,我们有这个条件,所以就地取材尽量满足。学校农场里到处是这种生长茂盛的野菜,灰条,扫帚苗,枸杞芽,苦菜,蒲公英。夏天的农场,肥沃丰盛的不像话。即使偶尔不想做饭,煮个方便面,趁着水还没开的功夫,到农场或巷口的草地里转一圈,也能拎把不一样种类的野菜回来。我们把大门打开,饭桌放到门洞下边,门洞上方斜亘着一枝香椿,枝叶繁茂,把门洞的灯围的严严实实,有几次我用长杆把这枝特立独行的旁枝挑出去,让它在阳光下天空里自由生长,不要委屈巴巴受制于屋檐下,可是过不多久,它又依偎在屋檐下,门洞里,好像它们有了某种神秘的默契一样。风,从门洞穿过,也穿过香椿的枝叶,空气里充满夏日浓烈的各种芬芳。
秋天,香椿树婆娑的身影,背后是清冷的天空,衬着弯月或满月。躺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后边是窗户,窗外正好对着香椿树伸过墙头高高耸起的一抱绿茵。秋天的晚上,关了灯,关了电视,月光就会透过窗户洒进客厅。看不到墙头那抹绿意,但天空背景之下的曼妙剪影,摇曳灵动,令人心醉。这样静谧的美,在中秋达到极致,之后,随着秋风萧瑟,香椿叶片变黄,一片片落地。巷子里铺满桐树叶片、我家门前桐树、香椿叶黄的红的绿的更是斑驳美丽。邻居的退休老师,老两口爱干净,总是蹙眉发牢骚,挥起笤帚嘴里不停地唠叨,要这些树干嘛,脏死了,早晚取了算了…每当听到这些话,我总是在心里默念,树若有知,它没有听到这些叫人伤心的话,它会自顾自迎接阳光雨露,锯子没来之前,只管好好生长…与此同时,尽管工作很忙,但秋天落叶时,我必定尽量抽时间早起,把一条巷子从东头扫到西头,我希望它们能尽量悄悄的避开人们没来由的嫌恶,继续轰轰烈烈的茁壮成长。
冬天,因为有雪,这个季节尽管消杀寒冷,依然是很多人的挚爱。香椿树桐树们消停了下来。巷道里被北风吹得干干净净。它们憋足了劲,为来年生发做准备,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电锯轰鸣,空气里充满着柴油燃烧的气味,青烟弥漫。香椿树呗锯成几截躺在地上,浓绿茂密的枝丫散落一地,远处是被伐倒装车的桐树,整个巷子一片狼藉。我用手轻轻抚摸着香椿树的断面,上面潮湿绯红,布满新鲜的木渣碎屑,我觉得好像香椿的眼泪。
这几天的天气比较怪,一阵风说来就来,风来云起,随即就是一场骤雨。外边的电锯轰鸣声停了下来,我担心外边几位伐树的人无处躲雨便开门去看,其中一位工人,站在我家门前的石墩上,紧贴墙壁,躲避飘来的雨点,我赶紧把他往家里拉,让他到家里避避雨,这位穿着比较邋遢、身上洒满木屑泥浆的中年男人,腼腆而坚决的拒绝了我,说:我身上脏,不去了,就在这站一会就行…见我不走,他又嗫嚅着说:本来说好抓紧时间干,人家吊车司机到点就要吃饭,耽误了时间,这不下雨了耽误了功夫,我们可是按点给人司机出钱,我们伐十几棵树每人挣几十块钱,这下耽误了…听完此言,我不由得仔细端详了说话人,五十出头,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脚上一双脏兮兮的解放球鞋,沾满树叶泥浆和木渣,眉头紧锁看着天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陪着他站了一会,帮他把杯子里接满热水,他始终不愿进来。
屋后的树也难逃厄运。正对我家客厅窗户的一棵大桐树,也要被伐。看着树立窗外的大树,我拉开窗帘又怕眼睁睁看着树砸下来,拉上窗帘又怕看不到,于是我把窗帘打开一条缝,仔细观看外边的情况。一个硕大的吊钩从天而降,另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把一条皮带缠在自己腰上,利用一个挂钩吧自己吊到那个巨大的吊钩上,吊钩缓缓上升,把老人往上起吊,老人很快把手中的绳索环绕树干顶部一圈,又被缓缓吊下来,其中一位同样年龄的头发花白的人,手持电锯,对着树根,几分钟的时间,粗大的树干连同巨大的树冠,整个悬空,几位工人扶住树干,在吊车吊钩的支持下,慢慢纠正树干的方向,以免刮伤砸坏两边人家的菜架子或放在屋外的物品,他们一个个面庞黝黑,神态凝重,小心翼翼而又镇静笃定,他们伐树,我心里充满对树的不舍和对他们些许的不忿,但他们认真的样子,却同样令人动容。
伸出墙头的绿伞
陪伴了我15年的香椿树,在此生长了更多时光的老树们,再见了。
再见了,我的香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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