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故乡

母亲，是我“行走的故乡”，她浮萍般的一生只为我根深蒂固。

上世纪80年代，母亲是从东北黑土地上走出来的一名土里土气的小姑娘。在与父亲的结婚照上，她留着长长的马尾辫，穿着小圆领的素白色长袖衬衫，笑靥如花，纯真幸福。

为了能在承德扎根落户，她与同为外乡人的父亲辛苦打拼。从一个听人说“汽车会放电、甚至咬人”就会害怕的胆小姑娘，变成一个拎着水桶抹布，看见小轿车一停下来，就立即冲上去卖力擦车的勇敢女人。她做事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与人说话的时候，更是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小花。我想，她那时的样子一定很甜、很天真吧。但父亲说，“她很勇敢，很聪明”，因为看过几集港台电视剧以后，她就学会了擦车。在这座城市里，母亲用自己的方式成长着、进步着。

我上幼儿园以后，母亲就去锦州打工了。我那时以为她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可是这一等就是半年。春节一过，母亲又要走了，我抱着她的腿，哭得嗓子都哑了。后来，还是父亲一边硬生生地将我从她身上抱开，一边冲她喊着：“走吧，快走吧！”

在那之后，母亲每年只回来两次，在家住不上几天，便又会在我熟睡后离开。有一天晚上，我喊着“妈妈、妈妈……”就从睡梦中惊醒了。母亲竟然还在我身边，她正用手绢擦拭着我额头上的汗水。我拉着母亲的手，“妈妈，你白天再走吧，坐夜车一定很熬人吧？”母亲一把抱住我，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肩膀 “我的儿子长大了，懂事了！”

12岁那一年，我开始偷偷攒零花钱，下学的路上钻进有楼房的小区里捡废品，再卖给收购站。终于有一天，我攒够了14块钱，迫不及待地就向火车站赶去。当拿到去往锦州的火车票时，我看向站外当空高悬的那一弯月亮，突然觉得它很近，仿佛看见母亲在对我微笑。火车上，我紧紧地抱着帆布包，里面有我为母亲带去的四袋小浣熊干脆面，还有几颗大白兔奶糖。我舍不得吃，就想看着母亲吃。我也不敢睡，担心会坐过站。

一下火车，我就慌了。锦州很大，火车站外人流如织。后来，警察叔叔把我带回了派出所，又通过查找“全国电话薄”联系到父亲所在的单位，通过父亲又联系到了我在锦州的老舅，最后才通知到打工的母亲。当我透过窗户，看到母亲一路小跑冲进派出所，老舅气喘吁吁地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我躲到警察叔叔背后呜呜地哭得更凶了。

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我看到母亲因担忧、焦急而流出的滚滚热泪，又想到远在千里之外因我不辞而别正到处寻找我的父亲，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大很大的错事。

时光荏苒，而今，我也是一位父亲了。儿子上幼儿园以后，老舅家的大表姐生了二胎，要母亲过去帮忙照看，还说每月会给两千块钱的照看费。母亲不听劝，执意要去。我和妻子怎么说都没有用。66岁的母亲，珍惜这能回乡看看又能赚钱的机会。她即将踏上新的征程，又要成为我“行走的故乡”了。

母亲走后，我回老宅都觉得陌生了。要用的东西找不到，就会给母亲打电话，最后一句总是会问她“妈，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听筒里，母亲的郎朗笑声传来，她总是说：“好、好，啥都挺好的，你好好工作，好好照顾家里就行了，我这边你就甭惦记啦!”

故土难离，母亲抚养我长大，让我扎根城市，为了让我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她选择了再一次背井离乡。

夜晚，我向着皎洁的月，向着扑面而来的风，向着火车的啼鸣，发出心底的呐喊：“妈，你知道吗，无论你身在何方，你都是让我思念、让我牵挂的‘故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