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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ostdays | 来源:发表于2019-01-28 20:42 被阅读687次

    待我回过头看的时候,才发觉,在那个摆着麦克风和椅子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身蓝衣的纤细女孩。而此刻她也刚好已经唱完了一节,正在专心对着麦克风调整吉他的间奏了。这是不是应该和她打个招呼呢,我想着,但是看她认真投入的样子,想了想又只得作罢。

    我转过头来,继续扫视着店里的情况。坐在一边的两男一女似乎已经懒得喝酒了,就只是围在一起聊着什么,看上去没什么兴致,反倒显得有些疲惫。至于另外那边的五个人,倒还是老样子喝喝聊聊得很开心,三个半醉的男人趁着酒势围攻两个装醉的女人,远处看上去倒也颇为有趣。

    这时候店门口又走进来一个男人:有些乱的短发,黑色的细框眼镜下一张瘦长的脸。他穿着一身上班族式的西服,领扣是解开的,而裤脚又看上去收得很紧。一双皮鞋间断地踏在厚重的地板上,活像一个大写的感叹号向我走过来。

    感叹号走到吧台的近前,才抬起眼睛有气无力地看了我一眼。看到吧台里换了人,他的瞳孔间有那么一瞬闪过了诧异的神色,但是又很快被他那灰调的疲惫冲刷掉了。他先把手里的公文包小心地放在脚边的地上,又颇为随便地甩了下外衣的衣摆,就重重地坐在了吧台椅上,弄得椅子转了半圈,吱呀——地响了一声。

    “酒。”

    “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又问了一句:“您要什么酒?”

    “啤的。”他耷拉着眼睛,似乎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我从身后取了一个冷杯,在生啤酒机上给他打了一杯,又注了一层泡沫递给他。他也没说话,就只是接过去,“咕咚咕咚”几声,就那么把那杯酒喝得见了底。

    “再来。”他又把酒杯递给我。

    我没说话,就只是接过杯子放在一旁,重新取了个大号的啤酒杯,又替他灌满了递过去。

    这次他倒没全部喝光,只是喝了一大口,就把杯子放下,趴在吧台上开始打盹。我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决定就这么随他去吧。恰巧这时那边的五个人在叫我过去,索性就没有再管他。

    我走到那边的桌子前,刚记下了他们想要些什么酒,要走的时候就被他们一脸热情高涨地留住了:“你先等等,等下,我们想和你打个商量。”

    “有什么问题吗?”我这么问。

    “也不是什么问题...”喝苏打威士忌的一个男孩正想解释,旁边喝啤酒的男孩就抢着说:“我们想借你麦克唱首歌。”

    唱歌?我有点没太搞明白:“您是想上台唱歌对吗?”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他连忙摆着手,又一把抓起一个女孩的袖子:“她,她她,她,她要唱。”

    我把脸转向被他拽住袖子的女孩,低声问她说:“你是想上台唱歌吗?”

    也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羞涩,女孩此刻满脸潮红:“是的...啊!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这我也不太清楚。”我点了点头:“不过如果你想试试的话,我是可以替你去问问的。”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老板吗...”喝啤酒的男孩突然粗着嗓子想说点什么,但是他的两个同伴马上把他架住了:“啊好的好的,那就麻烦你去问问了。麻烦了,麻烦了。”

    我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就转身走向了那个角落。

    蓝衣服的女孩刚刚就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情况,眼下看我走过来,也就慢慢地调低了音乐的声音,不留痕迹地切回了播放预设音乐的模式。我走近了她,但是还没等我说话,她就抢先一步问我:“有人想上来唱歌?”

    “是这么回事,”我点了点头:“很麻烦吗?”

    “哪里会。”她的声音并不是那种尖细的类型,听上去有些低沉而成熟:“让她过来吧。”

    “麻烦你了。”我点了点头,就替她把麦克风移开,方便她下来。这时候她也就小心地抱着吉他,从椅子上下来,对那边那个女孩做了一个“过来吧”的动作。那个女孩见状,先是飞快地搓了搓手,又赶紧拿起剩下的小半杯酒一口气喝干,就低着头一路小跑着过来了这边。

    我替她调整了下座椅的高度和麦克,就把场地交给了她和她那群兴高采烈的朋友们,准备回到吧台准备他们的酒。这时候我才发觉蓝衣服的女孩竟一路跟着我到了吧台这边,就对她笑了一下,问她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哪里。恰恰相反,想进来看看能不能帮你做点什么。”

    “没关系的,只是一点小活罢了。”

    “这样吗。”她笑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我姓蓝。酒吧的事我听他说过,那么今天开始就拜托你了。”

    我握住她的手,说了自己的名字。

    短暂地握了个手之后,我转过身准备忙着收拾我的酒了。她看我这里实在没什么可帮忙的,也就转身回到音乐角去,免得那个醉醺醺的女孩弄坏了点什么。这时候我就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瓶用了大概一半的百龄坛,飞快地调了两杯,放进托盘里,又继续开始打啤酒。打啤酒的时候我看到背吉他的男孩还正坐在他一开始的位置,默默地望着音乐角的方向。

    “怎么,喜欢?”我一边打着啤酒,一边随口戏问了他一句。

    “诶?”他错愕地转过头来:“什么?诶?不会,怎么会呢,不是那么回...”

    “嗯?不喜欢?”

    “不,也不是,就,只是...”他憋红了脸,也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觉得唱得不好听?”

    “哪里会不好听!怎么可能不好听...”他突然低着嗓子喊了一句,结果吓了自己一跳,声音反而越来越小了:“怎么可能不好听呢......”

    “我倒不觉得有多好听,何况她还喝醉了不是?”我打完了啤酒,就把杯子放在托盘上收拾好。这时候喝醉的女孩已经断断续续唱了一段《Suger Town》,可能是因为醉酒,还跑了几个调子。

    “啊?”男孩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啊你是在说现在唱歌的吗?她倒的确是...”他挠了挠头,似乎是想不到什么能用来形容的词汇,就在那里低着头,一时陷入了沉默。

    “罢了罢了,是我问得太多。”我有点好笑,就赶紧托起盘子,从吧台里出去:“想明白下一杯要喝什么了就告诉我。”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低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的杯子已经空了许久。


    没过多久,那个抱着麦克风不放的女孩酒疯耍够了,就回到了桌子那边去。这时候她同伴里喝威士忌的男孩之一跑过来和我结账,我对他说:“你那朋友唱歌蛮好听的。”

    “你真这么想?”他笑着瞧了我一眼:“她平时看起来话很少的样子,谁知道还能跑到台上唱歌去。”

    “多半因为酒精吧,”我对着吧台上的酒单,飞快地替他算了价格:“再者,话少的人,也许在别的表达途径上意外地放得开。”

    “或许真像你所说的,那说不准下次我还要多带她出来玩玩才是了。”

    “让她变得开朗些?”

    我没有太在意他的说辞,只是随便回了一句。因为这时候蓝小姐已经开始弹唱一首新的曲子,是艾德的那首《Perfect》。这会儿她刚好唱到“因我们在孩童时遭遇了爱情,却不知其为何物。”这句,听得我不知为何有些恍神。

    “让她更清醒地认识下自己也说不定。”他没在意我的魂不守舍,笑着接过找零,却没有收下,反而又抽出一张钞票,一起拍在了吧台上:“今晚麻烦你了。”

    我看了一眼他的手,就只是笑笑:“哪里。以后常来。”

    “会的会的。”他转过身去摆摆手,就和那几个在不远处等他的人一同出去了。

    我叹了口气,从吧台走出去收拾了他们的桌子。这时候有个男孩走进店来问我,可不可以借一下洗手间,我说可以,他道了谢就走到了洗手间那边去。紧接着三人桌那面有人问我为何不开电视,我这才回过头,发现还有一台蛮漂亮的电视机挂在墙上。当下也就干脆回到吧台找出了遥控器,丢给他们让他们自己选台去。

    等我再收拾好了桌子,带着托盘回到吧台的时候,蓝小姐这一首歌已经结束了。紧接着她换了一首中文歌,我没有听过,就没有在太在意。背吉他的男孩还坐在吧台的角落,喝着我刚才给他兑的一杯金酒混汤力水。他明显是不太喝得惯金酒,只是小口小口地皱着眉头喝。

    “要不要换一杯?”我一边用柔顺的水流冲洗杯子一边问他。

    “这个是有点怪。”他咳嗽了两声:“这是什么酒来着?”

    “金酒,琴酒,杜松子酒,都是一个东西,随你怎么叫。”我说:“是这种酒兑上奎宁水的饮料。”

    “奎宁?”

    “一种植物的提取物,也有人拿来治病。”

    “这么说它本来是药了?怪不得味道这么怪。”

    “可乐最开始不也是拿来治病的?”

    “这...这不一样吧?”他狐疑地看着我:“可乐毕竟是甜的。”

    “这也算是可乐一般受欢迎的酒了。”

    “这也是受欢迎的?”他瞪大了眼睛:“明明很苦啊。”

    “毕竟甜的东西只会被人喜欢,”我耸耸肩:“苦的才会被人爱上。”

    听了我这么说,他倒一时间不再回答了,就只是把头低下去。半晌,他阴沉沉地说了一句:“有办法的话,谁又愿意苦呢。”

    我权当做没有听见,只是在默默擦拭着盘子。

    “算了。”他猛地抬起脑袋,摇了摇,对我说:“麻烦帮我结账吧。”

    我便走过去替他算钱,没有把最后这杯算进去。临走的时候他又朝蓝小姐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转身走出门了。

    我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没说什么,就只是继续擦盘子。

    他走了没多久,打盹的上班族也醒了过来,付了账,一口喝尽残酒就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而这期间刚刚来借洗手间的男孩出去后又进来了一次,这次倒不是自己,而是后面跟着两个女人,脸和装扮看上去都比他要大上几岁。三个人要了点酒和吃的,就在一个角落里坐下开始窃窃私语。先前要我开电视的那三个人这时候也觉得聊得差不多了,就走过来要我结账,顺便归还了遥控器。我问他们可有什么好看的节目来着,他们说如今也没什么可看,就只是看了会足球。

    “足球要说好看也是可以挺好看的。”

    “哪里有什么意思。”付钱的男孩摇头晃脑地翻着钱包:“不过是终究有一面会赢一面会输罢了,就这么两种结局的东西,还偏偏有那么多人争着操心。”

    “哪的话,正是这样才有人会争吧?”他的男同伴有些不同意。

    “那就随你争去好了,我一会自己走回家。”他似乎是喝了不少,一个劲儿地嘟嘟囔囔着。他的同伴听他这么说似乎不知从哪来了点火气,可还没等发作,两个人就都被那个女孩拽到门外去了。在那之前我把找零递给她,那女孩笑笑接过,又把钱塞进了掏钱包的男孩衣袋里,然后就那么一用力把两个人拉了出去。

    我在后面看着,摇了摇头。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的光景,我听到蓝小姐在身后收拾好了东西,背着吉他走了过来。我问了句辛苦,她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每晚都要来唱这么两个小时?”我问她。

    “哪里,一星期只要来三天。”

    “那也是不容易,一个人连着唱两个小时呢。”

    “歌都是自己选,也可以重复。何况累了还能光弹一会不唱,要说容易也蛮容易的。”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后天。”她看了眼表:“后天还要来一次,然后是大后天。基本上是隔一天一来的样子。”

    “明白了,下次我替你提前备点东西,”我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他也没和我提过你会来,否则好歹还能提前准备点喝的之类。”

    “哪里要那么麻烦。”她洒脱地笑了笑:“这些我要是需要,自然自己就会弄了。”

    “嘛,既然现在是我来经营,那就要按着我的办法来。”我说:“今天我该给你多少?”

    她说了钱数,我便从出纳机里取出来给她。她拿了钱也没多说什么,我们告了别,她便出门去了。

    这之后,就一直没什么新客人。最后进来的三个人一直在角落里不知道说些什么悄悄话,我没什么兴趣,就只好百无聊赖地找找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好酒藏着。四下里看了一圈,却也没发现什么合适的,就只好回身去取下那瓶JW蓝牌,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着。

    如此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指针就走过了十一点。这时候我想起姐姐的嘱托,就索性直接走过去告诉那三人我要打烊了,问他们最后一杯想喝些什么。他们见我这么一问,就赶快说不必了,结了账就匆匆走出门去。我打了两个哈欠,把杯盘大概一收,连洗也懒得洗,就那么扔在水槽里,关灯出门了事。

    出了门,我才发觉眼下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长岛虽说也是个城市,但是毕竟距离那些庞然大物还是要差上许多,大概过了十点就连年轻人也很少在外游荡了。我看着周围渐渐陷入沉睡的街道,决定就先不要搭车,这么走回去就好。

    打定了主意,我就直接沿着小路,向着家的方向走了开去。这时候大多数的灯都已经熄了,只有苍白的路灯还一个接一个站在街道两旁,照得我的影子宛如一只调皮而忠诚的小狗一般,在我的前后奔跑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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