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洗脸。骑着电车把孩子送到学校，把车停回院子里，我就戴上耳机，一脚踏进街道的广阔和清凉里了。
耳朵里，梦然一遍遍嘶喊：我是一只啊，随风飘摇的野花。声音高亢哀怨，句句落在心上，我就觉得，这只是唱给我听的了。车道与边道之间，有长长的绿化带，里面盛开着紫蝴蝶一样的鸢尾花，垂在路侧，映着初升的阳光，高贵冷艳。
往西走，影子被身后的光拉得很丑很长，乱发飞舞，那轮廓，总是不好看的，像踩着高跷的巨人，带着滑稽的走相。唯有挽起的袖口，尚存着几分硬朗，隐约看出我穿着牛仔，其余，就只剩下手掌，单薄又细长。
书上说，幸福就是散步时，走在有阳光的一侧。我很听话，远离左边台阶上的法国梧桐，靠着右边阳光照的发白的地方走。早晨的光影是最清明的，亮的明着，暗的阴着，在地上切割出不规则的界限来。偶有桐花的影子下来，枝叶纤细，就像地上突然展开了水墨丹青，舒朗，淡雅。
我走得很快，比耳边的风还快，仿佛有奔赴的目的地，仿佛有人等。其实没有。我只是寻常的走路罢了。习惯了脚下生风，习惯了出发没有人送，归途没有人等，习惯了一个人在心里酝酿幽微的快乐并吞下那些咕咕冒泡的不快乐。
路口，很安分的等红灯，很耐心。我看见一个腰杆板直但满头白发的老人，径直闯过去。车流很客气，也很无奈，被阻的郁闷在一团白发上渐渐散开，包容了这世上偶然被破坏的秩序。绿灯亮了，刘珂矣正唱着婉转的《半壶纱》，我随着这旋律一同到了对面，就像游上了岸，舒一口气。
很久，没有这样散步了，在假期的清晨。想起每天黄昏沿着路途跑步的日子，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那时很坚决，汗水砸在地上晕染好大一片，在拐角的路沿上坐一会，看十字路口车来车往，觉得世界都热气腾腾。如今只觉寡淡，像少了盐的饭菜，食之无味。可并不抵抗这种寡淡，也许，在一颗心的最深处，并没有潮起潮落。
某个小区的围墙外，是长满青草的缓坡。坡上有蓬蓬如盖的冬青，小叶女贞，有高大的棕榈树，碧桃，和樱花。樱花还是团团簇簇，裹满了枝，看起来很年轻。树下有红白相间的大石，也有青石，它们的前前后后，都是落花的单片花瓣，在阴凉处，看起来有些孤单。
我把手机放低，蹲下来拍那些青葱的草，一会偏着头，一会单膝着地，卫衣上的两根带子都垂进草里了。有露水，有草屑，有淡淡的青草味儿，有突然一两声清脆的鸟鸣。有晨光，有花香，有三三两两的路人杳远的交谈。混合、发酵，空气里弥散着鲜明的春的气息。
有一只长尾巴踱进我的镜头了。我想唤它，啾啾，唧唧，嘎嘎，还是喳喳，我不知道它平时鸣叫哪一种。又怕自己唐突，惊吓了它，就把自己埋得更低，也变成野草的一株。它像是要往一棵树下去，径直的，并未觉察我的存在。它的脖子一伸一缩，小脚灵活，白白的小眼珠滴溜溜转，不知在思考什么。
我直起身，告别它走我的路了。虽然我的路，在前方延伸着，看不清坑洼还是平坦，但是必须踏上去，走下去。耳机里，这时是汪峰在唱《光明》，一样的卖力，一样的激昂，但是那背后的沧桑，却让我突然的流下泪来。我赶紧捂住脸，试图堵住这泉水般的忧伤，可它们钻出我的指缝，把我的狼狈昭告天下……
我就这样哭起来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我把头埋在屈起的腿弯里，抽噎。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颤抖，像一朵大风中的花。我知道，悲伤有来处；我也知道，哭一会就好了。我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本就不会遂心如意；我也知道，这世上很多快乐，本是勉强不来的。
阳光，越来越暖了，明媚的光线掩饰了我的红眼眶。我要回了。重新把耳机塞进耳朵，重新风一样的疾走，到路口的时候，依然耐心又安分地等红灯，和来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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